“那我该喊你空条教授。”
他不理我活跃气氛的玩笑。埋头在植物细胞的示例图下用双重红线，同时还不忘从屏幕深色部分的反光里看了我一眼：“本科的基础生物课有时候是我代课，这些基本考点都还记得……你在笑什么？”
“发现你划重点的习惯没变，还是和现在一样用红色做两条下划线的记号。”我说，“抱歉，失礼了……但是看到熟悉的习惯，一下子感觉很安心。”
“没什么可道歉的。”空条转回头去，侧脸绷紧的线条略显僵硬，“这场意外解决后，两边的时间线都会回归正轨。关于期间发生的事情，有很大可能你什么也不会记得，所以不必在意。你也不应该在意。”
“但你还是在帮我划重点，按照你的逻辑，就算划下来我也不会记得。为什么你明知不该还要这么做？”
他干脆地选择了拒绝回答，把做完标记的电脑推回我面前。我低头抄笔记，过了一会，空条比起十九岁时似乎稍微变得更低沉的声线响起：
“大二的时候有一次，你第一场期中考试没发挥好，出成绩后就直接drop了那堂生物课。……那堂课当时是我们一起选的。”
……就算选了同一节课，也不代表他有责任要帮我跟上进度。只因为我成绩不理想放弃了那堂课，毕业多年的空条穿越回十年前就还要格外操心地提醒我生物课应该好好复习——？我刚读完半个学期的大学，现在还自我感觉成绩挺好呢，难道进入大二以后我会堕落成一个成绩差到让好友记挂了整整十年的学渣吗？
有够痛心的。但我不想把对方难得愿意多说几句的绝佳时机浪费在询问课业上，空条稍带点绿色的蓝眼睛又转向了我，我努力拨开诸如“眼睛倒是和十年前比没什么变化”之类的无聊想法，鼓起勇气开口：“你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等我问完，空条的眼睛像是被某种沉重的物质填满了……我有点后悔，做好了不能得到答案的准备，空条突然闭了闭眼。
“你后来很喜欢戴装饰用的眼镜框，没有镜片的那种，”唯有陷入回忆时，他一直紧绷的气势看上去终于变得稍微柔和，“你特别喜欢一副金色的飞行员眼镜，镜框很细很轻。设计师给取的名字叫交叉十字路口。我记得你一直戴着……现在回到你还没开始戴眼镜的时间，总觉得你脸上缺了点什么。”
……你话又一下子变的这么多，详细解释了为什么一直很奇怪地盯着我，总觉得好不习惯。
“金色的细框……听起来确实像我会喜欢的款式，你知道哪里能买到吗？”
“我知道，”空条博士自从返回过去以来，第一次露出一个笑来。我看到他抬起手，轻轻遮住了我的眼睛，黑暗中低沉又无可奈何的笑声传入我的耳中。“样式是我挑的，戴上很衬你。”
我痛恨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察觉这对话哪里出了问题。我痛恨自己为什么明明除了掌心覆盖下的黑暗以外什么都看不见，却还要拼命睁大眼睛看——如果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就只需思考如何旁敲侧击问出一个答案来，只要那么简单就行了。可我一旦猜到、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那一种可能性，我就没办法继续装聋作哑下去。显然空条也发现了我已经了然是哪种可能。
“空条，空条承太郎，”我深深为自己不该产生的好奇感到罪恶，我艰难地开口，仿佛在呼唤一个不能回答我的幽灵，向他冀求一个已经不再需要知晓的答案——“在你所处的那个未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从很近很近的地方，我听见了二十九岁的空条格外压抑的声音。
“什么也没发生，”他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