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是否真心,众人都是好一通恭维附和。
贾敏老母亲心态爆发,也不客气,照单全收。
说话间,众人转过入口假山石。
适才小路回环曲折,众人视野都被限制。此刻乍然开阔,天高云淡,百鸟翔集,清风拂过湖水,夹带着花香袭面而来。
众人口鼻尚未来得及享受,目光又被一处精灵梦幻的景致劫夺。
清风徐来,不远处洇染如画连绵似山的海棠花烂漫盛开。黛玉一身雪白色掐腰泡泡袖公主裙,手挽花篮,带着一众双丫髻的小丫鬟花蝴蝶般穿梭在缤纷花雨之中。
剪裁合体的衣衫恰到好处勾勒出她的身形,浅粉色的泡泡袖映着那微显圆润的脸颊,比白衣还晶莹的肌肤对比着阳光花雨,一道折射出炫目的光芒。
随着她身形转动,微微垂下的轻纱帷帽残忍地遮住明眸。却幸好有春风成全,轻轻掀开一隅。惊鸿一瞥之下,画面美好得不似人间。
众人全张大了嘴——好一个出尘脱俗的美人胚子!
事实上,黛玉却是在带领丫鬟们布置座席。
官太太们饮宴,座次最有讲究。此遭儿,贾敏便是将此项重任专门交给了黛玉。
黛玉果然不负所托。
且不似寻常选址设席时依据方位、左右,讲究主次、尊卑,黛玉却是将古板生硬的座位改成了随性自然的蒲团。效仿曲水流觞兰亭雅集之妙趣,用水车引了湖中活水,蜿蜒曲折环绕花开正艳的海棠树。凭借树木花草次第布置,既彼此分离又紧密相依。
个中所有座位都一模一样,目之所及景色亦各有千秋。全无主次优劣之分的同时,也可率性凑趣,自寻知己同伴相依而处。
可谓是别出心裁。
黛玉还在忙活,有丫鬟看见贾敏等人过来,急忙提醒她。
黛玉回头看见众人,忙不迭迎上前去,盈盈行礼道:“玉儿拜见诸位夫人,拜见母亲。”
不等贾敏说话,众人已连忙将黛玉扶起。
钱夫人和刘氏尤其抢在前头,一左一右拉着黛玉小手,双眸挣得老大,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嘴上还称赞不休。
特别是刘氏,因为夫君乃当朝武将,新近才调任淮扬膏粱丝竹之地。乍见黛玉这等钟灵毓秀的人物,再配上她那身世所罕见的双面绣丝绸公主裙并亮闪闪的皇冠发箍,叹为观止、惊为天人!
“好通透的人儿!也就林姑娘方能衬得起这身衣裳!原谅妹妹见识浅薄,这是什么衣裳,妹妹竟从不曾见过!”刘氏抚摸着黛玉身上薄如蝉翼犹若无物的裙子,感叹道。
钱夫人也道:“别说妹妹久居关外不曾见过,便是姐姐,从小生长在这苏杭一带,也没见过这等样式的衣裳和饰品。莫非这些便是姐姐亲手做的?”
贾敏谦虚点头,“正是妹妹病中无事,做的一些小花样。不过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倒叫姐姐们看笑话了。”
言外之意却是衣裳首饰都不足为奇,实乃人好看,衣裳方卓绝。
“贾夫人说得哪里话!这等漂亮的衣衫便是京城瑞云轩怕也难做出来。更别提贵千金头上这只发簪,式样精巧,与众不同,倒有些像南边洋人的东西。”说话之人祖籍原是广东,对西洋物件更加熟悉。
一语惊醒梦中人,在座众人也都是豪富之家,见猎心喜,闻言都来问贾敏讨花样。
贾敏来者不拒,约定宴会结束后命人将花样亲自送到各位夫人府上。
两下议定,黛玉方引着众人至花树下,说了随性寻址,访幽探秘的旨趣。
众人别看整日参加宴会,这等别具匠心的安排布置却还是头一遭见。再加上黛玉容颜清绝,童音未褪,却进退有度,礼仪周到,一举便俘获了众人的喜爱。各种溢美之词流水般地被用到黛玉身上。
以至于正在衙门操劳公事的林如海接连打了许多喷嚏,还当是有谁在背后编排他。
黛玉也不负众望,落落大方引领众人就座品茗、吃酒聊天。被众人围拢说话,问东问西,也毫不怯场,对答如流,哄得一群大人乐得前仰后合。
剩下贾敏,反倒无事一身轻了,想起林如海事前嘱咐,四顾而望。果见一青衫女子远离人群独自站在远处的湖石之旁,不知在看什么。
贾敏碎步上前,还有四五步距离时停下,柔声唤道:“可是张夫人吗?”
青衫女子回首。芙蓉面浅施粉黛,白玉簪挽起鸦发,一袭碧色罗裙,随风而动,与那冷硬的大青石和满湖睡莲,相映成辉。
正是因守孝赋闲在家的前翰林学士罗受成之妻童惜。
童惜回头见是贾敏叫她,含笑见礼道:“今日客多,贾夫人不用特意招呼我。我见您园子里这池睡莲开得极好,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
童惜性情较为清冷,与罗受成一般,为人耿介,甚至有些不苟言笑。却格外对林如海脾性。两家颇有些私交。故而,贾敏不奇怪童惜离群索居;童惜也不怪罪贾敏扰她清净。
闻言,贾敏跟着道:“孤芳不自赏,这池睡莲可不也在等着妹妹这位知音嘛!”
“贾夫人谬赞了。”童惜欠身道。
寒暄过后,贾敏便开门见山道:“听说朝廷起复旧员,罗大人孝期已满,不知二位可有甚中意去处否?”
起复打算原是人家隐秘,贾敏却公然询问,童惜先是微惊,后坦然笑道:“多谢姐姐挂怀。外子清贫乐道,倒不急于起复,一切静待机缘。”
贾敏却摇头道:“清官难觅。张大人以天下为怀,久居深山茅屋,实为天下百姓之憾事。若能——”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海棠花树下忽然传来一阵扰乱。
娄姨娘的叫嚷拔地而起,“不好了,姑娘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