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华宿殿。
卫珣转着手下的珠子,侍女回完话便被摒退下去,他勾了勾唇角,垂着眼眸看似漫不经心地盯瞧着手中物识,脸上神色是暗讽又带着了然。
长夜漫漫,偌大的宫殿四周蜡台才滴落完小半的红烛,凉风一吹,忽灭又倏然亮起来。
卫珣抬眸,隔着一张八角玲珑案台,一人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若隐若现。
“没想到啊。”
卫珣吐字,九五至尊慢悠悠上甩了一下宽袖,露出修长十指,提起一旁酿香飘荡的壶中玉液,凑到鼻尖细闻了一口,“姜朝嫡公主竟是愿意牺牲至此。”
卫珣说罢,去瞧坐着的人的神色。
不言不语,巍然不动。
无趣极了,卫珣慵懒挑眉,眼眸狭长,拿起质地滑腻的精致杯盏,他勾起一侧唇角,把玩在手中,近了案台上摆放的明烛细致地瞧了瞧粗细纹理,“所谓物识东西,能讨得男人欢心的,无异于美或稀。”
说罢,杯盏应声落下,“如若多了,即使名贵漂亮也是无趣。”
卫珣看向面前的人,“大哥,可觉得孤说的对?”
对面的人终于启唇,声音低沉有力,“你想如何做?”
卫珣收了眼中的慵懒随意,“孤在姜朝皇帝那里宁愿落个任意妄为的败坏形象,也要让姜又枞来我西洲,却没料到裴聿竟然敢在眼皮底下偷梁换柱,还以为做的天衣无缝。”
卫珣嘲讽一笑,“早就听闻他的名号,近日看来,不过了了,吹嘘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烛光又倏然一暗,遮挡了对面端坐着的男人半张脸庞,双眸隐在了暗里,露出小半刚毅的下巴,轮廓鲜明,玄色锦衣着身,玉指轻搭在膝盖处,唯有右手手背上一道突兀刚结了新疤的伤口让几近完美的手顷刻变得狰狞起来。
卫珣搭眼在那道新疤上一扫而过,正了神色,“蛰伏十三年,若不是我这次非要让姜又枞跟着来,大哥难不成还打算在姜朝继续受苦下去,堂堂西洲亲王自甘低人一等,竟也能乐不思蜀,怕是忘了当年父皇你我三人做了一场秀,才将你送至姜朝的初衷?”
玄衣男人以手作拳,抵唇轻咳,修长玉指又轻搭下,“你勿要小看了裴聿。”
“呵。”卫珣讽刺般地笑出了声,“孤近日倒是觉出了裴聿有意无意地暗自交好,狼子野心昭然若是。”
他沉色话风一转,“不妨假意随了他的愿,是妄想虎视眈眈的饿狼,还是家养的忠犬,一试便知。”
对面的人皱了皱眉,“裴聿心思缜密,我在他身边几年有余,都看不透他的心思做法,何况是你短短几日?”
卫珣又一笑,狠戾尽现,“孤可不是如大哥般优柔寡断,何况,裴聿都瞧不出你的身份,即使缜密,大哥不早就更甚一筹,慎重地紧,慎重到西洲亲王差点就想要成姜朝的驸马爷?”
对面的人眉头皱的更紧,“弄沾,你切莫胡说。”
“胡说?”卫珣倚榻邪笑,眯眼饮酒,好不自在与狂妄,“哦?孤若胡说,姜又枞前脚刚到西洲,大哥怎么就慌不跌地从姜朝回了西洲?这么说,孤还得亲自答谢一番这嫡公主,否则大哥怎舍得终于归位亲王?”
那人沉默,沉默后只道了一句,“你是西洲的国君,莫要胡闹。我并非因她而归,而是觉得裴聿与姜朝太子来西洲,你周旋不过。何况,”
男人顿了一下,“十三年,该收网了。”
卫珣起身,眼角处勾得是轻蔑的弧度,“随口一说罢了,大哥紧张什么?”
还有那位假扮的,“赵竖的女儿?”
卫珣舔了舔沾了酒的舌齿,在隶属于他的这片寸土上,有敢来的胆子,哪能轻易地安然无恙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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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公主在西洲被劫一事,孤答应定会给姜朝一个交代,奉登自古奸诈阴险,还妄想挑拨二朝关系,收渔翁之利,幸有太子和裴大人明事理,辨奸诈,才没让奉登诡计得逞。”
卫珣让宫人伺候满酒,朝姜霖晟和裴聿先行敬去,“西洲愿出兵五万,即日便前往岭南,助姜朝一臂之力。”
国之大事最终一锤定音,西洲愿与姜朝结睦邻之好。
连同西洲君王和重臣在内,与姜朝来使一时间其乐融融。
姜霖晟与裴聿对视一笑,二人回敬。
觥筹交错,你来我往。
卫珣拍手,西洲舞女鱼贯而入,歌舞升平起来。
不再提国家大事,卫珣主动凑近裴聿,低语几句,“吾妹卫澜年幼无知,被孤给宠坏了,前几日之事,孤一时大意,就着了三儿的道,已罚了她。”
明明是卫珣要试探,反而将那日之事三言两语怪罪到不懂事的卫澜身上。
连计较都计较不得。
裴聿眼中不显异色,“无妨,内子随臣入西洲,总归没什么大碍。”
卫珣眼中有揶揄,男人嘛,药后说不定还增了些许情趣。
两人一对视,眼中皆都戏演的好,又互相敬饮了几杯酒。
酒过三巡,姜霖晟醉醺醺被扶走,宴后又恢复一片寂静。
偌大的宫殿,卫珣闭眼端坐。
再睁眼时,隐去眼中了然,面露微诧瞧着来人。
果然,姜朝出使西洲的事宜已近尾声,有人终于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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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五更天。
姜又枞迷迷糊糊地被外殿脚步声吵醒,隐隐约约又闻见了酒气。
她身子一僵,裴聿又喝了酒。
还是整宿的酒。
酒不是好东西,再一想就让她又忆起那日的场景。
滚烫的触觉,残留在床榻上的气息。
无论哪一种都让姜又枞热了脸颊。
她躲了裴聿有几日了。
外殿突然传来一声闷声砸地的声音,惊得姜又枞从榻上撑着坐了起来。
那天西洲的侍女伺候的多殷勤啊,裴聿今天烂醉到都砸地了,却不见有人再来伺候。
她咬咬唇,酒气这么浓厚,当真比以往每一次都喝的多。
姜又枞最终还是披上系好外衣,包裹地严严实实,轻声下床,踱步在内外两殿的遮帘处,掀起帘子,偷偷瞧了一眼。
裴聿的声音传来,“姜又枞。”
他很少直呼她的名,姜又枞又吓了一跳,听觉还那么灵敏,那就是还不是烂醉如泥。
她攥住帘布,裴聿背抵在案台上,蹲坐在地上,半屈着一条长腿。
五更天。
窗外已是昏白,靠着虚开一半的窗,让姜又枞将裴聿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这腿也太长了吧。
明明该是万分狼狈,堂堂宰相竟被桌腿绊倒在地上,却不见他有一丝恼羞,微仰脖颈,枕着案台一角,懒洋洋地搭眼瞧着她。
姜又枞呼吸一滞,今天又是裴聿散发魅力的一天,儿子太帅,老母亲要顶不住了。
一个激灵,姜又枞木着一张脸给了自己一巴掌,下意识地要打醒自己。
裴聿:……
他无奈地轻笑了一声,朝她唤,“过来。”
姜又枞怎么可能动,自己把自己打懵了,她攥着手中的布,挡着自己的身子,只露出半张小脸,哀怨地瞧着裴聿。
她才不过去,他又没醉。
哪知裴聿又讲,“我醉了,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