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真为她两只手都仔细把了脉,拈须沉吟片刻后,轻轻叹了声:
“……痴儿。”
轻轻两个字,在程曦听来只觉如刀子扎进心窝一般剧痛。
却听道真缓缓道:
“昨日你祖父来观中,与我说他有些后悔。”道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后悔……将你养得太过懂事。”
程曦一怔。
一股巨大的委屈排山倒海般自四肢胸腹涌上眼眶,瞬间化作水雾漫盈出来。
程曦狠狠揪住胸口衣襟,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破却依旧遏制不住泪如雨下。
她将脸埋入手中无声地饮泣,肩头轻颤着,到后来渐渐控制不住,从一两声漏出的哽咽最终化成失声大哭。
什么家国大义、忠君节臣,这些她通通不在乎!
她只求家人平安康泰,只想看到祖父母安享晚年、母亲婶娘和嫂嫂们围在祖母身边谈天说笑,看到可爱的侄子侄女们无忧无惧。
为了这些,她甚至放开了容潜。
可是这大越章氏!
“先生……我好恨……”程曦抬起脸,面上满是泪痕与彻骨之恨。
道真满目慈悲地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叹了一息,道:
“先将身子养好。”
道真走后,王氏听说他为程曦施针放了血,三根银针扎在手厥阴心包经郄门穴上,足足放了满满一盏黑紫色的淤血。
这种粗暴的法子,太医院的人自然万万不敢对程曦用。
程曦自道真走后便沉沉睡去,面上却是这几日从未有过的安宁。
王氏放下帐子,微微松了口气。
她交代锦心与念心看好程曦,并让厨房的每隔半个时辰炖一盅羹汤,每隔一个时辰炖一盅粥。程曦若醒来,不论什么时辰都立刻让人告知她。
锦心与念心恭谨应下,两人轮番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
直到将近子时,靠着脚踏出神的锦心忽然听见帐子里有轻微的唤声。
“锦心。”
锦心忙撩起帐子,却见程曦静静躺在床上,双眼平静地望着床顶,也不知醒来多久了。
“小姐?”她忙拉住程曦的手,“您这番睡了许久,可饿了?厨房里炖着……”
“锦心,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程曦轻轻打断她。
锦心一怔,却听程曦幽幽道:
“从你祖父被罢官抄家起,一直梦到……”她顿了顿,“……这大越亡了。”
锦心大震。
她只觉一股麻意自四肢汇聚到脊背,抓着程曦的手无法遏制猛地一下收紧。
自己的身世,王氏知道、辛嬷嬷知道,程曦自然也知道,只是这涉及窝藏包庇,罪达欺君,谁也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过。
程曦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你恨吗?”
锦心张了张嘴,脸色苍白。
程曦忽然反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字道:
“它已然毁了你的家……我不能让它再毁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