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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香港天气渐热,弥漫着浓郁的潮气,好像随时都会下场雨似的。持续到凌晨的聚会耗尽了凯伦的精力,脑袋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十分沉重。原本她应该回家倒头就睡的——如果不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安珀的电话就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情况下。
真是不省心,她站在安珀住的公寓楼下连连叹气。这片老式小区的物业给每栋楼都安排了一名安保人员,他们负责管理人员进出,通常没有住户领着是不让进的。但是凯伦活泼,嘴巴又甜,早就跟楼下的阿姨混熟了,每次都畅行无阻。
“叶姨好。”凯伦熟捻地打招呼。
“又来找林小姐?她应该在家的,今天没下楼。”
凯伦乖巧地向阿姨道谢后进了电梯,熟练地按亮了七层的按钮,大约十秒后到达目的地。她刚出电梯没走几步,顺着逼仄的走道老远就看见了安珀——她穿着家居服头发松散地绑在脑后,左手拎着个大购物袋,右手拿着钥匙开门——一副刚刚买完东西回来的样子。奇怪了,叶姨说她今天没出去啊?凯伦觉得脑子有点懵。在她疑惑的时候,安珀已经关门进屋了。没等她反应,门又打开了。安珀依然提着她的袋子出来,关上门,掏出钥匙对准锁眼,扭开门进屋,又出来……
“你发什么神经呢?”凯伦上前抬手就给了对方一记爆栗:“这门招你惹你了?进进出出的鬼打墙啊?”
“还有,手机为什么打不通?”她退后几步,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一副‘你赶紧解释’的样子。
安珀揉揉脑袋,面不改色地回答:“试试门结不结实。”接着她把手机往凯伦眼皮底下一递,满脸无辜:“没电了,刚开机。”
“……”凯伦眯起眼,站在原地没说话,直觉告诉她对方一定隐瞒了什么。但她这趟过来原本就是担心多过生气,看安珀没事,也就不准备刨根问底了。
“算了。”凯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绕过安珀进了屋:“我担心了整晚,还拒绝了一个帅哥的约会巴巴的跑来你这里。”她毫不见外地打开茶几上的零食,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咯嘣咯嘣地吃起来。屋里的装修风格和安珀本人很像,简单,干净,没有多余的设计和陈列来彰显屋主更细节方面的个性。凯伦对此的评价是,清冷且缺乏女性气息。她随意地扫视着客厅,一眼就看到了柜子上放着的盆栽,很是稀奇:“你养了花?新买的茉莉?”
凯伦几乎立刻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不合时宜,她敏锐地发现安珀在听到她的话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她垂着头长而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睛,看不出里面的情绪,过了很久,才开口回答:“不是我买的,是秦毅昨天就诊之后随手送的。”
凯伦不自觉地挺直身子,也沉默了。事实上这正是她没有选择回家补觉而赶过来的原因之一。今天的明报、东方日报以及电视节目中都报导了这条新闻——两年前恶性入室抢劫案件中唯一幸存者秦毅昨晚割腕自杀,消息夹杂在大大小小的明星八卦里,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
“你看新闻了?”其实从她的反应来看凯伦就知道安珀肯定是知道了的,果然后者“嗯”了一声。同为心理医生,凯伦知道正在接受治疗的病人突然恶化寻死对于主治医师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它否认了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成效。她挪到安珀身边轻轻地半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安珀没有过多的反应,只缓缓点头要她不用担心。凯伦心里放松下来并试图转换个话题:“吃饭了吗?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说着就向厨房走去,还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我一晚上都没睡,困得要死,等会借你的床躺躺。”
安珀仍坐在原地没有动,手里攥着手机,泛着冷光的荧幕上静静地显示着一条信息——发送时间是昨天晚上。没有保存联系人,但她认得这个号码,是秦毅的。上面的内容已经被她看过很多遍。
手机默认设置的黑体字并不能传递发送者当时的情绪,安珀无法想象秦毅最后时刻的心情,是想要彻底解脱前的最后一次挣扎?还是被人操控于无边的黑暗中万劫不复的不甘?她的脑海中出现很多看不清面貌的影子,仿佛是没有实质的闪烁幽光的灵体,争先恐后地向她扑来,他们嘴里都念着短信里的那句话
——救救我。
她得和那位法师还是博士什么的谈谈,安珀咬着下唇,她不确定这两者之间有没有联系。但在她打开手机、点开信息及看到新闻之后,这个念头几乎第一时间冒了出来。于是她试图原景重现地折腾了一上午的门,最终沮丧地发现她家这扇连接不同世界“纳尼亚衣橱”般的大门是一次性的。安珀不知道该怎么联系那位博士,她不确定法师们是否会开展其他业务,例如卖点护身符帮忙驱个邪什么的。那么也许她能刚好搜到印着圣殿地址的广告单?或是标明了联系电话的个人主页?她努力地回想当时的情形,当时她太过惊慌以至于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个类似虹膜一样的巨大圆形天窗其实相当眼熟。
然后,她终于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