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打架,江期予的嘴角都会受伤。
还记得小时候,跟“花猪”在全村人民的瞩目之下打的那一架吗?他的嘴角裂了道口子,整整一星期的时间才完全愈合。如今,和沈宣为从卫生间势不两立地走出来,他的嘴角仍是一道口。
周渚清甚至怀疑,是不是老天爷后悔把这么“性感”的嘴唇赐给他,以至于要通过多方的努力将其捣毁?
江期予斜睨她一眼,艰辛疼痛地吐出几个字:“还说风凉话!”
周渚清耸了耸肩,说道:“这样的话,周三晚上你就不能回家了呀,如果姨知道你在学校跟人打架,你就完蛋了。”
“那怎么办?”江期予苦叹一声,因为这周三村子里有一桩婚事,他们被邀请参加晚间宴席。
“算了,不回,就不回吧,又不是,没吃过宴席。”他摆摆手说。虽然好几年没吃婚宴了,但对热闹和美食的憧憬也不似小时候那么强烈。
反倒周渚清有些失望:“你不去的话我也不想去了。”
“为什么?”
“没意思。”
貌似是生平第一次,周渚清体现出对他的依赖。江期予的心有些快乐,尽管面上无法表现出来——他不能笑,一笑嘴就疼。
“你去看看,新娘子,”他磕磕绊绊地说,像中风的老人,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一会儿,给疼痛一点缓冲的空间,“你不是,喜欢接,新娘,子吗?”
周渚清怨念极深地盯着他,她性子急,说话也急,两秒钟就能说完的话让他说成十秒钟,她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本想叫他闭嘴来着,可是盯到最后,她却忍不住笑起来:“噗——江小鳖,你说话好蠢哦!”
“没良心的!”
“我告诉你啊,以后不许打架了!”
“知道知道,你回家可别跟我妈说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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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没有江期予的宴席是索然无味的。周渚清环顾四周一圈,发现小时候一起玩耍的玩伴们都不在身边,有的人在学校,有的人即便在家里也不爱抛头露面了。
就连“花猪”这么爱玩爱闹的今天都不爱回来。
然而,倘若只是“索然无味”也就罢了,在一群婶婶们中间,难免会有人询问她的情况。每逢这时候,周渚清就感到如坐针毡,几次拿起果汁走到外面透气,几次又被妈妈以“礼貌”为由揪了回来。
大人们很爱津津乐道的是孩子的学业,孩子从小到大的变化。
先讲学习。
周渚清学习成绩优异,中考时名列前茅,考入了市重点中学,还拿了一次奖学金。并非全村的孩子都能上重点中学,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家的,许多大人都会一边羡慕一边夸赞。
在妈妈的示意下,周渚清礼貌地笑了笑。
再说从小到大的变化。
刚出生那会儿,周渚清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因为嘴唇饱满俏丽,鼻梁挺而秀气,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说像黑宝石,可谁见过黑宝石能像她的眼那般灵动呢?因此,大家都在说:“这姑娘美得呀!”
住得近的人看着她长大,知道她是一天比一天漂亮,住得远的人呢,一年到头只见她一两回,有的甚至好几年才见她一次,知道这个姑娘长得美,却已全然认不得:“哦,这就是小时候特别美的女儿呀?”
听到婶婶们异口同声地夸美,周渚清的脸不得不红。在妈妈的示意下,她又礼貌地点了点头。
由于这桌宴席上只有她一个孩子,因此,犹如众矢之的一般,大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所幸的是,聊完学习、变化、生活之后,人们开始谈论起了跟她同龄的孩子。周泽鑫、江舒悦……还有江期予。
一位有过几面之缘的婶婶一边剔牙一边问道:“期予怎么没回来?这好久没见到他啦,是不是长成小伙子了?”
宋敏卿笑着解释道:“他说学校有事呐,今天回不来。”
“什么事都抽不开身回来?不是才高中生吗?那以后上了大学岂不是不回来啦?这小子也真是的!”
自以为是的批判之后,宋敏卿的笑容僵了一瞬。
“你不知道呀,现在的学校跟我们以前大不一样了,”一位素不相识的婶婶擦着手巾说道,显出了非凡的洞见与智慧,“孩子们都很忙,不但忙着学习,还忙着上各样的辅导班兴趣班!哪有空回来陪我们这些中年妇人唠嗑呐?”
话一说完,得到几个人的赞同,周渚清却瞬间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孩子们都忙?当然,谁不忙!
哪有空回来?当然,牺牲做作业的时间回来的!
陪我们这些中年妇人唠嗑?去你丫的中年妇人!
周渚清还不大看得明白这位婶婶说这话的用意何在,只是如此一来,她的出席就变成了一件尴尬的事情——同龄人都在学校“忙”呢,你回来干嘛?
敏感加性子直,周渚清越想越不对劲。
这时候,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徐星栀给她夹了一只鲍鱼,意思是什么周渚清能看不明白吗?——“低头吃饭别插嘴。”
妈妈的做事风格。
吃完了鲍鱼,没等下一道菜端上来,周渚清借口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宋敏卿信以为真,特意追出来问道:“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见此,周渚清有些惭愧,索性实话实说:“姨,我坐在那里听她们讲话不舒服,我想回家了。”
“这样,吃饱了没?”
“嗯。”
“行,吃饱就行。回去吧,别在意大人说的话,隔了两个时代呢,什么都不懂。”
周渚清笑起来,点了点头:“谢谢你呀,姨。好奇怪哦,江小鳖经常说你凶,我倒觉得一点也不凶嘛!”
“他啊?”宋敏卿双手叉腰,怒气汹汹顿时显露在脸上,“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你说,他是不是又被人打破嘴了?”
“啊?”
“打个电话说半天,只讲了两句话,我看他又跟人打架了!”
知子莫若母,周渚清目瞪口呆:“厉害呀姨。”
“还真是?”
“啊?——什么啊!”无意之中出卖了江期予,周渚清发誓,“我不是故意的呀!”
“你们打架啦?”
“不是呀!”
“他跟谁打架啦?”
“你不能骂他!”
“我……!”宋敏卿花了好大力气平复心情,“我怎么还不能骂他了?”
“他再也不会了!”
“你别护着他!”
“我没护着他……”周渚清嘟哝,上前拉回姨的手,可怜兮兮地央告道,“别骂他呀姨,他再也不会啦。”
“行吧,我就当不知道!”宋敏卿叹了口气,“不过,他要是再打架,我绝对饶不了他!”
“绝对不会!”
秋高气爽的夜晚,星辰寥寥,晚风微凉。就在周渚清为自己的过失承担相应的责任时,江期予和沈宣为又一次在操场相遇。
一个破了嘴角,一个黑了眼圈——江期予真的很擅长将人打成熊猫。
一向寡言少语的沈宣为主动提出跟他和好,江期予从口袋伸出一只手,别扭地握了握。
“另外还有一件事,”沈宣为说,吐出三个字,“周渚清……”
江期予暴跳如雷:“你想得美!”
“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