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国庆过后。
楼弋过完十九岁的生日。
离开家。
启程是要踏上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工作岗位。
车窗外。
沿公路路边一块块地里,立挺挺的是一排排、一列列枯黄黄的玉米杆。
楼弋小时候,她家里也种过玉米。
这个时节,玉米杆上背的果实,早是被忙活勤劳的庄稼人摘回了家里。把玉米摘回家也不算是完事,必定后面还有好多道“手脚”等着庄稼人要忙活。
一整年,前半年,春播种,夏茁壮;后半年,秋收摘,冬储藏。
摘回家的玉米要剥去外衣,农村家家户户家里都有一个火房,把剥得光溜溜的玉米堆放在火房的楼板上,烧一个秋加一个冬的煤火烘干。如果家里面人畜都不忙吃新玉米了,摘回家的玉米剥去外衣后,直接一串串拴挂在自家的屋檐底下,等着自然晾干。这样做是为防止玉米生霉发芽。
烘干之后的玉米,有好多种储藏方式。楼弋目前是知道两种。
一种是储藏玉米颗粒。
一种是储藏玉米面粉。
两种储藏方式,各有各的优缺点。前者容易生虫,一到夏天,堆放的屋里到处是爬满一个个小黑壳虫,硬硬的;后者容易发潮,一进入秋,庄稼人一不注意,玉米面粉很容易开始起一个个的球团。严重的,一个个球团里会是吃饱了在打瞌睡的小虫子的温床。
这种小虫子就不同玉米颗粒中的虫子了。它是白白的,胖胖的小蠕虫。
两种储藏方式,总得对比起来,前者更容易储藏,后者吃的时候更方便些。
像小时候参与家里从年头到年尾的农活,楼弋是一道道的回忆。庆幸自己都记得。
任何时候,吃饭的人千万不能忘了吃饭的本事——这是爸妈从小就爱在饭桌上,唠叨教育她和哥哥的话。这话从种了快一辈子庄稼,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爸妈口中说出来,注定朴实简单。
不是什么伟大的道理。
可在楼弋和哥哥心里,绝对是真理。
过了一段路。
车窗外,又是黄灿灿的一块块稻田了。有时还会冒出来翠绿的楼弋叫不出名字的农作物。
沿公路上下,一片连一片。
像极了碧绿的海。
中巴车在路上已经行驶了快一个多小时了。
这条乡村二级公路上年久失修,坑洼多不好走,中巴车车速并不快。
不过应该是快要到了吧。隔着灰尘尘的车窗玻璃,楼弋是一直望向外边。心里估算着到新云镇的时候。
海街镇到新云镇,三十三公里的距离。车程不是很远。
一个多小时过去。
车上早有乘客是不耐烦的,与驾驶坐上正开车的司机抱怨,说他手上的这车速实在是慢到龟速。那司机听后不答话,自顾自,不受影响,手上也不着急。前方有一塌陷地处,路窄,在停下来让迎面开来的一辆大货车的时候,司机才跟坐周围的那几个乘客解释说,明年初春政府家就要开始重新修建这条路了,司机玩笑着是劝那几个乘客都耐心点。
毕竟生命安全才是所有的第一。
不急。
又不赶什么。
车轮子下的路不好走。
车里非常颠簸。
人睡不着,又是下午,太阳晒的人头闷闷沉沉的。
不开窗,闷,开窗,外面灰尘大。
种种艰难下,怎一个“煎熬”轻易了得。
楼弋是今年的应届毕业大学生。
一毕业,为响应国家西部脱贫攻坚号召,在和家里一番商量过后,她自愿是报名来到新云镇做一名大学生扶贫志愿者。
新云镇和楼弋的家乡海街镇同属濛川市管辖,位于濛川市东北部,距城区四十五公里不到。
不同的是,前者现在还是贫困镇。
后者,楼弋的家乡,海街镇由于近几年城市发展迅猛,大部分已划为外环城区。
此次,楼弋要去的山村是新云镇的深度贫困村之一——丰吉村。
两个小时还多十一分钟。
中巴车好不容易是抵达了新云镇的客运车站。
楼弋本来是不晕车的,但今天不晕都困难。
农村的车站,不比城里,占地面积狭窄,小小的,到处是挤满了人。
车上,其他乘客已经下车了,车里只剩楼弋最后一个乘客。好在司机也不催,在坐位上多耽搁了好几分钟,楼弋才提着自己的行李下车。
刚才听车上的人说,今天是新云镇的赶集日。见这车站格外拥挤热闹的场面,是赶集没错了。
楼弋提着行李慢慢挪到车站门口进来的墙边,拿出手机打给丰吉村来接她的人——丰吉村的村主任梁从山。
手机一震,电话接通。
赶忙背过身去对着墙,楼弋抬起手又掩住一边耳朵,在车站的各种嘈杂声里,跟电话那头说:“喂,是梁主任吗?我是楼弋,你们村的大学生扶贫志愿者。”
“是小楼啊,”楼弋听清那边的人问她说:“你已经到车站了?”
“嗯。”
“我也在车站。今天赶集,人多我找不着你。这样吧,你找一下一辆银灰色的三菱面包车,我就在车里。你抬头注意看下那个车棚上挂的牌子,看到丰吉村,我的车就停在这里。”
楼弋挂了电话。
提着行李按照梁主任的指示,抬头一个个仔细看高高悬挂在头顶的牌子。幸好她的行李袋里都是夏天的衣服。不重。
子牛村、大新村,南河村,丰吉村……到了。
楼弋视线一扫,立马是看见梁主任说的那辆银灰色的三菱面包车。
人群中很显眼。
提着行李走过去,面包车上下来人。
早几天前,楼弋和梁从山都是见过了对方证件照片的,算已经认识了。
梁从山个高精瘦,长臂三两下撇开人群快步上前,一手忙去接过楼弋手里的行李,剩下的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立马握上人的手,“小楼辛苦了啊,辛苦了。谢谢你。实在辛苦你了。”
梁从山激动的忘记这是一小姑娘了,早不是他平时接待的那些粗老爷们,在激动的心情下,手上完全控不住力道,大手紧紧握上楼弋的,真情实意的重重抖了抖。
脸上是一个劲儿热情的跟人笑的不亦乐乎。大嘴合不拢。
被人如此热情接待,楼弋脸红的是相当不好意思。
刚出校园还没在社会上打磨过,没沾染上什么社会气的她,身上气息干干净净,也什么都不懂。
一副乖巧呆愣愣的模样。人单手,她双手。
因为手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及时才让楼弋回过神过来,“不辛苦,梁主任我一点都不辛苦。还要麻烦梁主任您亲自来接我。”边朝人弯腰鞠躬,嘴里边一个劲儿的直说“不辛苦”。
“你这样的大学生别说接一次了,接一百次我也愿意。小楼你不嫌弃能来扶贫我们,是我们整个丰吉村村民的福气啊。”梁从山说的不是恭维话,更不夸张。他说的一字一句敢在天光下拍着自己良心胆子保证,都是真的。
这年头,能有大学生来他们丰吉村扶贫,别说让他当司机,给人做牛做马也乐意呀。
梁从山被太阳晒黝黑的脸上,朴实粗糙,蒙了层油光,有岁月鞭挞的一道道苍劲纵横。
一笑起来,那口牙齿白晃晃的。虽然排列的不整齐,可丝毫不影响笑容的美观。
到今年,在丰吉村村主任这个岗位上,梁从山干了将近二十一个年头了。青春、壮年是全给了这片家乡的土地,再过些年该退休的他,心兜兜里热乎乎的只揣了一个愿望——丰吉村彻底摘掉“深度贫困村”的帽子。
这顶帽子啊,不好看,不好听。
他们这代人和祖辈们世代早戴够了。沉重的压得丰吉村几辈人的脖子和脊梁是直不起来。
丰吉村的下一代,孩子们万万不可再继续戴下去。
人活着,总为争口气跟争张好看的脸皮的。
梁从山的话说,以前我们的国家是穷;可如今,我们国家大不同以往了。今天能够赶上国家这么好的大力脱贫政策,丰吉村“深度贫困”的帽子要是再摘不下来,祖辈都教育不好下一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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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前些年我们镇才修成的新大街,很宽敞的,双向四车道。”赶集的人潮中,面包车一点点从老街挪到一条宽广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