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他哄我那样。
脚底下的彼岸花开的越来越多,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尽头,红色的花挤在一起像是能烧尽一切罪恶和因果的业火。
常乐抱着我不停地絮叨,
“壹壹,碑妖那里,我给你存了很多衣服,他会定时烧给你......”
“壹壹,以后要学会三思而后行......”
“壹壹,如果撑不下去,就来找我......”
“壹壹,我在轮回里等着你......”
“壹壹,不要忘记我......”
“壹壹......”
我的眼睛被常乐蒙上,抱着我的怀抱突然消失了。我回头一看,轮回井不知道多会儿竟出现在我们脚边,常乐单薄的像一片纸一样落到了轮回井里面。
我死命地伸手去够常乐,可常乐的手离我那么远那么远,我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痛恨自己没有锁魂链。
他的神色有无奈,有不舍,有担忧,他无声地口型依然在对我说,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啊,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个小鬼,害怕你功德圆满不能陪我,常常故意出点小差错折损你的功德......
“不要走!”
我爬在轮回井的井口,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这个地府里对我最好的常乐被轮回井吸走了。
彼岸花在常乐消失的一瞬间从井口涌出来,灼伤了我的眼睛,哪还有轮回井,只有怎么开都开不败的彼岸花,却原来这一路的花开分路是为了常乐的轮回。
我昏昏沉沉地躺在那一片花海里,恍惚间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抱起来。
谁说鬼魂没有梦境,我看到自己还是十一二岁的时候,接了李伯伯给的差事去勾魂,勾回来一看竟然勾错了,应该勾河东的贾氏,我勾了河西的贾氏。白无常大人大怒,要罚我,常乐跪着哀求,要替我挨罚,带我去把正确的换回来。阳世的人以为那个人死而复生,却不想是常乐连夜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把魂还回去的。他说小祸可以闯,这种因果不能乱造。
还有一次,我去勾一个猝死街头的屠夫的魂魄,那屠夫一点都不害怕我,即便是我画着可笑的黑眼圈和红嘴唇,他还是很凶,不肯跟我走。我又害怕又委屈,憋着眼泪回了祭祀处。还是常乐,他带我轻轻松松拘了那男人的魂,还叫他吃了好大的苦头。
我没有亲人,没有衣服,没有香火,常乐他想方设法烧给我......
别的鬼差一者执签,一者执锁魂链,只有常乐有两条锁魂链。他是怎么说来着,壹壹负责吓他们就好了......
常乐他早知道功德就要满了,放任着我的小心思,一次次去领罚。
他甚至最后拘冤的时候,差点将他自己说起来就想哭的娘亲困于刑场。
我没有名字,没有过去,看不到未来,只有常乐,对我最好的常乐......
这该死的地府,该死的轮回井,夺走了最好的常乐,好想毁了这个地方。
我脑子一阵一阵地发热,有一只手清清凉凉地放在我的额头。像是饥渴的人得到甘霖,我贪婪地汲取着这一点清凉。
我看到还在人世的常乐,他在那个有着一颗大槐树的宅院的书房里,认真地读书。“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我和一群小鬼偷偷地藏在槐树里看他,他学习极认真,看书的时候很专注,练字的时候背挺的很直。每个夜晚窗户下的侧影,简单,美好。
我看到他完成一篇很好的文章,得意地伸了一个懒腰,走出大门,信步在巷子里散步。
“不要去!”
我失声喊道,不要去,去了你会看到不堪的一幕,你会去报案,然后被抓。你会壮志未筹就被献祭,你会来到地府,遇到一个奇怪的小女鬼。
对啊,常乐就是这样成为我的常乐的,我让他不要去,那就是让他不要来我身边。
没有我,也许他和沈夫人早早就相聚了,他的娘亲不用在黄河里苦等一百年。
轮回井边,我叫他不要走,书房槐树边,我叫他不要去。都是我衷心所求,我不愿他被献祭,也不愿他把我抛在地府,独自轮回。我还要自私地叫他不要去或者不要走吗?
却原来,真的是我该说一声对不起,轮回因果竟是如此合情合理又残忍。
“零壹,你堪破轮回了吗?”
我被这一声问话惊醒,才发现自己在府君的床上,周围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音。
我是多会儿来这里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摇摇昏昏沉沉的脑袋,站到那面大镜子前,里面那个看起来很憔悴的女鬼,黑眼圈不用画都明显地能吓懵普通的鬼魂了。
“零壹,你醒了?”
我听到身后的声音,回头俯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