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扇几乎是脚步仓惶跑回的号舍,合上门时,心口还在突突直跳,比初见司徒的那日尤甚。
怀中还揣着连哄带骗从司徒那儿借来的功课簿,功课簿底下是一本厚厚的摘录,被她的身体捂得温热。
千扇摇摇晃晃走到书桌前趴下,闭着眼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重新睁开。
今晚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她以为及笄时醉酒出的糗没有人会知道,未想还是被有心人传了出来,而且还传到了司徒耳朵里!
雪沫以前说过,若是心仪一个人,便会时时想起他,见到他心情会莫名开心,可千扇每回碰见司徒,不是在发怔就是觉得尴尬,不是在生气就是在忐忑,怎么偏生司徒就误会了她,竟认为她这个未来的北辰二皇子妃会想和他……
而且还同意,同意个头啊同意!他这是来者不拒么?
千扇脸又红了红。
他也始终没回答她的问题。
她托着腮愁眉苦脸,一边心不在焉地摊开了司徒的功课簿。
房间的蜡烛颤颤巍巍燃着,照得墙壁上的影子晃晃悠悠。
夜已经很深了,号舍的其余学子皆已歇下,唯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火。
千扇手中的笔一顿一顿的,良久,才终于搞定明日的功课。
她放下笔打了个哈欠,紧绷的情绪一下放松了许多。
瞟到桌角的食盒,又愣怔看了半晌,忽而心思一动,抬手便将食盒拖了过来。
盖子揭开,里面装有精致的甜糕和一碟酱汁凤爪,一看便是今晚准备的。
千扇滞了滞,一时有些感慨。
先前担心他愿不愿意和她同桌的问题,现在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浓烈的困意一消而散,千扇揉了揉眼,又跟打了鸡血般,端出甜糕和酱汁凤爪,翻出自己以前的功课,再对照着司徒的,将每道做错的算学题从头至尾、认认真真重新演算一遍,甚至还在不懂的地方做上了标记。
司徒的功课簿就和他外表一样,纤尘不染,白净无瑕,是千扇见过最好看的。
她觉得不公平,翻来翻去左右对照,同时还腾出只手啃着凤爪,一时不察,一滴酱汁猝不及防滴落到纸上,迅速在功课簿上晕染成一个圈……
千扇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手忙脚乱地拿布巾去擦拭。
然而并没什么用,白净的纸面上还是留下了淡黄的油渍。
千扇看着那坨突兀的油渍,心想,完了。
第二日将功课簿还给司徒时,千扇头垂得特别低,看都不敢看司徒一眼,跟做贼心虚似的。
司徒以为她仍在介意昨晚的事,一言不发,神色冷淡地拿回功课簿丢在桌上,然后发现袖口被人拉住了。
千扇词钝意虚了半天,恁是不知如何开口,司徒莫名觉得不耐烦,作势要扯回衣袖,千扇干脆眼一闭心一横,语速飞快道:“你的功课簿被我毁了,若你生气,当众请忍着,任何问题我们可以私了!”
司徒不解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功课簿,明明还好好的,有什么毁不毁的?
他想千扇是在无话找话,欲随便找个话题缓和一下他俩的关系。
可他也并不乐意见到她现下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于是冷漠挥开了千扇的手,无甚情绪地掸了掸袖口上的灰尘,随意敷衍道:“行了。”
千扇愣愣瞧着司徒掸灰尘的动作,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恰逢宋白栎过来上收功课,见两人气氛不对,僵了脸,壮着胆子,弯腰迅速将他俩桌上的功课薄拾掇走了。
千扇后知后觉,待宋白栎抱着一叠功课簿走远,她才蓦然转身,一脸惆怅地盯着人家的背影,似是依依不舍。
耳边传来司徒轻飘飘的嗤笑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她。
***
在理算学上栽的跟头,千扇在武学课上表现出了相对惊人的天赋。
武学先生姓连,幼时被送至南照,师从武林世家。二十岁回北辰,那年一举夺得武状元的头衔,好不风光。其后,又在沙场摸爬打滚了数十年,最后当上了镇国大将军。
在连先生镇国的那些年里,邻国闻风丧胆,北辰边境安宁。连先生被调回羲京,每日上朝犯困退朝嗑瓜子,几乎闲得蛋疼,于是乎,一封辞呈递上去,表示自己不想干了,这便来了绝峰书院授习。
为方便众学子在武学方面深入切(dou)磋(ou),一斋和二斋共七十二名学子齐聚于山脚蹴鞠场。
蹴鞠场外是射圃,用于教习射箭、御射和木射,射圃外有一片开阔的平地,可以骑马、打马球、放风筝。
连先生让诸位学生先比试一番拳脚功夫热热身,男子和女子分组比试。
千扇大概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觉得自己和女子比试,对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实在太残忍了些。
于是,她自发挪动到了男子组。
另一位授习武学的女先生领着姑娘们去了荫凉处,唯留千扇一个姑娘在一堆男子中旁若无人地踢腿拉伸。
千扇比起男子生得不高,但她站在最后头。院服换下来,穿着束袖短袍,裹着胸,长发束成简单的马尾,样子同一个小少年无异。
一开始大家都没发现她这个异数,直到连先生点名,发现多出来一个人,千扇这才被拎出来。
“你为何会在此?去你该去的地方。”连先生黑了脸,抬手指了指蹴鞠场另一边。
千扇转头,眺了一眼那群柔软无骨、正在玩“推搡”的姑娘们,默了默,转过头坚定说道:“我想,我留在男子组更合适。”
众男学子:“???”
连先生看着体格不及李君染一半的千扇,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斥道:“荒唐!你一个姑娘家,身子娇弱,岂能和男子相比?”
千扇仰着下巴,理所当然回道:“我一向只和男子比。”这是大实话。
连先生皱了眉。
众男学子则心思各异,虽然眼前这名狂妄的小姑娘是他们的同窗,他们对姑娘家向来下不去手。但,先前官蠡公主吊打东越使者的传言,他们也是多多少少有所耳闻的。
姜桓见千扇执意,也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主动开口替她解释:“连先生,以颜同窗的实力,分去女子组反而是大材小用了,若留在男子组,应当是没有问题。”
千扇诧异看了姜桓一眼,没想到他会帮她说话,姜桓身旁的赵之晋亦是诧异抬高了眉。
只有前排的司徒闻言,微不可察地轻蹙了眉,似是不大赞同。
连先生凝眉沉思。
关于千扇的传言,他也是听说过的,见其余人没提什么反对意见,想了想,便也点了头,准了这个特例。
结果证明千扇说话的确不算狂妄,第一次武学课,她便将一众男同窗悉数打趴下,包含李君染在内。
连先生先是从面色凝重,到面露惊讶,到欣慰颔首,最后到抚掌称赞,对千扇留在男子组一事再无任何异议。
千扇被夸得无所适从。
她方才,把司徒也打趴下了。
对方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上的灰尘,未失半点风度地对她抱了抱拳,便什么话也没说,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