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殷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了,藉由魂魄共鸣所窥视的最初,让他不禁扬起了嘴角,心满意足地听着那些琐碎却温暖的争执。
他听了许久许久,却没有一点厌腻的意思,恨不得能永远倾听下去。
这一点过往着实太过美好。前代厚脸皮自来熟的语气,上代白氏冰冷却不无情的语调,都像是一个美丽的幻境,以至于后来发生的种种都变得无关紧要。
珞殷不自觉深陷于美梦之中,而那一线裂缝终归变得越来越大,开始龟裂的时刻,并终止了开端里的美好。
四周的黑暗被刺目的白光所替换,珞殷看到了一身彩衣的前代以及一身素色唯乌发上点缀一只赤水珊瑚珠花的上代沁园之主白氏。
相隔十八年的光阴,让那对任何人误以为寻常的夫妻在月白卵壳碎片随风消失的刹那分崩离析。
女子哭喊:“你们天都人懂什么?你们有湛泷关隔绝所有的非人力量,你们对白景的认知是如此的浅薄,你们根本不知道敬畏为何物!”
前代开始还柔声劝道,后来就失去耐心与她争锋相对起来,“他只是有可能成为白景,你何至于如此惊慌?”
“肤浅!荒谬!”白氏骂道:“被恐惧、被敬畏、被膜拜以及被凡人敬献上所有的虔诚……这些都是白景与生俱来的天赋,是用来掌控凡人的力量,又不全是。所有的力量在白景面前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天道与天启之外的一切都入不了白景的眼,更不用说我们这些凡人了。”
她怒不可歇:“没有人会在意踩死地上的蝼蚁,白景眼中的我们就是如此。你抱在怀里的东西,以后要么死在苍域,要么就会长成一个能轻易踩死我们的非人怪物!”
她发了疯似地质问:“你不害怕吗?”
随着这个问题,珞殷跟视线的主人一起对上了前代的眼睛。
那是一双眼角不多不少地微微上翘、眉目流转的神情里含着几分轻佻的眼睛。可它们却并不惹人厌,尤其是那暖阳一般的眼神里有着能让人恸哭的沉重。它们就像即将熄灭的火把在用力挣扎,让明眼人一看就知晓那是一种名为“不甘”的情绪。
对视之后,前代骤然收紧了怀抱,眼前的风景一瞬被七彩覆盖,之后又骤然恢复正常。
前代温和地开口说:“做父亲的怎么会害怕自己的孩子?”
“——这是沁睚忻的诞生。”
一道有别于凌云无双的童音骤然传来,突兀地介入珞殷所目睹过往之中,带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阳中之阳的父亲,与,阴中之阴母亲。”
孩童说:
“两个极端的存在携手从生蛇神树下请得的卵壳,尚未降生就兼具两重截然相反的道途,这种两极的矛盾注定了很多事情。”
“注定什么?”珞殷边问边转身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只能看见“往事”,其他地方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且无穷无尽的黑暗,根本找不到这弦外之音的源头。
“上苍给沁睚忻铭刻了许多两极的天赋。”那孩童继续说:“至柔与至刚的武学天赋,所以他能学习惊鸿照影与万顷天光;甚广与甚狭的性情,所以他能承受凡人无法承受之事,却会为些不起眼的小事斤斤计较……你看,这就是沁睚忻。”
他说:“他不知道情感是何物,只能依靠才智去理解情感,却假装自己懂得情感,就连自己都能欺骗。他看似聪慧至极,却也是个不知寻常为何的傻子。”
珞殷在黑暗中寻找到第六遍,终于找到了声音来处……不,不如说是对方放出了一个细小的轮廓,才让他得以看见黑暗之中静立着的细小轮廓。
那是一位六岁的小童,五官是珞殷再熟悉不过模样。
精致到每一个弧度的脸孔,即便尚且稚嫩,也难掩其绝世之姿,让任何看过这张脸的人都绝无认错可能。
“你是……小时候的睚欣?”珞殷问。
“你认识我?”对方疑惑地抬头看他。
珞殷微怔,反问:“你不认识我了?”
“认识。”对方说:“你是次代武神寒初珞。”
“你……”这生疏的称呼让珞殷皱起了眉,话音也卡在了喉咙里。
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抬手比向了自己的胸口,道:
“我既是沁睚忻,亦不是,更不是你口中的‘睚欣’。”
是?又不是?
“……什么意思?”
珞殷听得一头雾水。
他问:“那你是什么?”
“我是沁睚忻三魂之中的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