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域毕竟是供奉之地,对诸多仪式都非常重视,一场冠礼准备起来更是轻车熟路。biqugexx.net睚欣一吩咐,没过多久,所需要的器皿、摆件、香茗与桌椅等竟都准备齐全了,而且规制还相当繁复。
睚欣在百曲廊里选了一间硕长的大屋,差准祭布置妥当后,便把他们遣退了。
重凌在这过程里,竟然十分乖巧安静地等在旁边,真的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一身黑衣的睚欣在重凌眼中显得陌生,穿上月白就不同了,就好像一瞬间就变回了他熟悉的那个人,让他暗自弯起了嘴角,偷偷地笑了起来。
重凌与睚欣初见之时,睚欣的五官尚未长开,不说比寻常小姑娘好看许多,而是比所有人好看。虽然当时重凌也就是个半大少年,睚欣个子却也还没有现在望风窜,对于重凌来说是个不到他胸口的小孩子。
对于重凌这种辨识小孩子是男还是女的人来说,他的确把别人当成了一个相貌精致的小姑娘。而当重凌跟睚欣说他就像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可想而知睚欣生气了。
“放肆!”
谁都没想到哪家小少年能长这么好,难免会认错,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认错了,而每次如此他却不会骂人,只会说放肆、无礼、大胆……等,每一个遣词用句都仿佛显得高高在上、远离尘嚣,这就让重凌生出了跟六老一样的毛病,总是忍不住就想继续招惹他,就想看看这个被祭祀礼仪雕琢得近乎古板的小孩是要如何才会真正生起气来。
后来随着睚欣食多了“人间烟火”与“三教九流”,他也的确看到了他生气的样子,而且还被劈头盖脸的骂了。
“错个屁!是你自己脑子不好,眼神也不好,看不见我穿着什么?你身为重家之主,脑子问题那么多,就不能先治治好?”
再后来,这个长相精致的古板孩子变成了一个二话不说就动手揪六老胡子并对重凌报以铁拳的暴力少年,这说一不二的风格似乎就是从他暴力相向开始的。
重凌仔细再回想了一遍,果断跟前代一样,把睚欣性情大变的责任全都丢给六老的教导有问题。
幸亏六老听不到他的声音,否则也会来报以老拳。
不过,小睚还真是见风长啊。重凌心下犹自想着:大概是他吃的比一般人要多,所以就长得要更快,飞快的超过了六老,赶上了自己,以后搞不好还会超过他。
除了个头,脸的变化也最为明显。
十六岁之前,怎么看都比姑娘家还要好看,也很容易让人误认为是个姑娘,现在则明显是个绝无可能错认的俊逸少年了。
并非是轮廓出现的变化,也并非是身形拔高,是不知何时出现的淡然与洒脱,让旁人能摒除对他长相的一切感官,仿若投地有声一般,让人只是专注于他所说的言辞。
……
重凌猛地打住了自己的思绪,发现自己已经盯着月白三重绣锦出了好久的神,原因是睚欣换衣服时他终于看到了几次在沁园温泉探头探脑都没能看到的那道伤疤——左臂内侧和与之相对的身躯左侧平直狭长的伤疤。
这是一道极其刁钻的剑伤,若非角度不对被骨头挡下了,八成已经从侧腹部的缝隙贯穿了五脏,而非这般卡在肋骨与手臂内侧之间的模样。
重凌之所以这么了解这道伤,当然是因为这一剑就是他亲手刺出去的。
对于少时心性比现在更加喜怒无常的重凌来说,他的确需要刺出那一剑才能有所改变。--*--更新快,无防盗上biqugexx.net-*--若睚欣没有挨他那一剑,枉论效忠听命,他们俩甚至都会素不相识。而历代沁园之主与重家家主大多也是素不相识的,若是沁园没有发生需要齐聚三方商讨的大事,彼此一生不打照面也是常事。毕竟八重才是跟随沁园之主的重家人,而重家主大多不是在解决觊觎沁园的危险,就是在追杀那些叛逃出沁园与重家的叛徒,或者就往那些战火纷飞、危险重重的地方钻,一门心思捡些性情乖僻却根骨极好的小孩回重家培养,一生以养出一个能亲手杀掉自己的好徒弟为目标——整个重家都充斥着类似的怪人,他们幼时或前半生都过得太过凄惨,性情早已扭曲,重家已经是最后还能接纳他们、给他们第二次机会的地方了,可他们即便学了一身本事也不能拿去复仇,更不能拿去作恶,否则就会被自家人追杀。
重家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平时他们已经在不停的杀戮,无论是杀死那些对沁园有所图谋之人,还是在自相残杀,都离不开这个杀字。这个杀让他们短期内凝练出了一身出类拔萃的武,也让他们变得像是悬挂在丝线上一件重物,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轰然崩塌。
毕竟,他们到底还是人,是就会在重复的杀戮中疲惫,会想有歇上一歇的时候。可若他们歇息的法子是离开重家,他们就只能被家主杀死了。
重凌已经不大记得自己刺睚欣那一剑之前在想些什么了,而在刺出一剑之后睚欣所说的每一个字他却永远也忘不掉。
他说:“我是白景,是天命所归的白景,是集天下万民万念的天意。如果天不选我,我早就死了,哪里能活到现在?既然天都选我,你一介凡人又怎么可能杀得了我?”
这是重凌听过最狂妄的话,可由身为白景之人来说,却成了最让人信服的话……
“小凌?”
睚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带着一大帮子人回来了,把犹自发呆地重凌唤醒过来,问:“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呢?”
“我?”重凌恍惚了一下,然后想起了冠礼,便点了点头:“好了。”
结果他话刚说完,陡然想起有什么不对,再抬眼向四周环视,发现来的不止前代,还有风陌宁堪等人,在场除了六老其他竟然几乎都到齐了。
重凌的冠礼最后是与甘北七一起行的。
他听着甘北七坑坑巴巴地恳请以及前代喋喋不休地从旁帮腔,只是略微错愕了一下竟然没有丝毫不满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就连重凌自己都想不通。
彼此交好的少年或世家同辈一起行冠礼无可厚非,而甘北七与重凌只能说是一个想补行冠礼、另一个即将满二十可及冠,是一个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
两个彼此谈不上有交情的人,其实话也没说过几句,重凌与甘北七过过几次招,每次提不起来精神,既嫌弃甘北七剑阵改剑法的半吊子作风,又嫌弃他那畏首畏尾的打法,以至于后来招都不屑与甘北七过招了。甘北七虽然冷着脸显得有些木讷,其实心下比呆呆的珞殷要敏感得多。以前在江湖的时候,甘北七还能对自己的身手有些自信,而当他来到这群天赋拔群的人里面,便觉得自己如沙砾尘埃一般渺小,当真是毫无存在感。他明白自己技不如人,也不像同行诸人各有所长,甚至与他们来关外都像是随波逐流,自然是不好意思再找重凌过招了,更不好意思跟其他人多说话,几乎一门心思在当摆设。现在他冒出来提了一个很普通的要求,自然是没有人会拒绝的。
这场在夜幕下举行的冠礼,在重凌近乎离奇的满不在乎与甘北七的七上八下中进行。
二人在六老的指引下,一路行跪天拜神之礼,比珞殷那回在沁园时的简礼不同,步骤也多了许多,等跪拜礼完,才一起到了前代面前。
睚欣从旁浅浅的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地递上那枚如半月相合的发饰,看重凌闭上了眼睛,犹如享受般任前代给他束好了发。
冠礼与笄礼说来其实就是一堆长辈见证族中小辈成年的礼,小辈该给长辈见礼,长辈则相看一下这小辈资质如何,是否该为他谋出路,当然,送贺礼是免不了的。
指望老顽童似的六老准备礼物,那简直就是做梦。而指望前代这个除了喋喋不休的自来熟其他一概心思都不多关注的人准备贺礼,那更是白日做梦。睚欣在沁园的时候已经解决了重凌的礼物,却忘记了这个平常就不怎么显眼甘北七。
睚欣思考了一会儿,但是要让他忽然想出个适合送的贺礼,简直太为难他了。
于是,贺礼这一步就被几个长辈欲盖弥彰地跳了过去,到了取表字的步骤。
重家连名字都是一串数字,本身就是“字号”,根本就没有取表字的传统。而前代看着甘北七,跟颜学琢磨了半晌,两个人对这位冷脸的少侠也实在是想不出一个适合的表字。毕竟“甘北七”这个名讳本身就有些歪曲的贬义,这表字又必须跟名讳有些联系,真是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
取而代之的是,前代给甘北七戴完冠后开口收了他做义子。
“义子!”甘北七的冷脸惊得变了形。
“北七不愿意?”前代叫得相当亲切,慈父演得十分逼真,甚至还假作垂泪:“是嫌我啰嗦吗?要不是关心你们这些小辈,你让我啰嗦,我还不愿意那么啰嗦呢!”
睚欣和重凌对视一眼,心道——差点信了。
君迁子等人也心如明镜,忍不住在心底直翻了无数白眼。
单纯如甘北七却赶紧摇头,摇完又慌不迭地点头。虽然前代穿得像个百花丛,老是故作些莫名其妙的言行举止,而且很自来熟,外加非常啰嗦……但是,前代收甘北七做义子,等于是承认他沁园之人的身份,也等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