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白凝羽是如此,后来的沁园上代亦是如此。
睚欣摆手制止前代继续自责。
他道:“诸事已过。”
他知道前代只不过是想尽为人父之责,想帮他,奈何白景不是人力可以企及,人心也并非人能掌控。
“你已经帮了我许多,已经足够了。”
他说。
“这是我自己的命数,一切结果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如果世人能随便凭借自己改变命数,就不会有人跪拜神祇,更没有求生、求变的万念可以上达天听,白景自然也就不需要存在。
可惜人就是如此渺小,即便知道自己只能止步于某处,却阻止不了心底继续向上的欲求,只想孤注一掷般拼个胜负。
凡人从看到六灵神从天而降开始,就期望自己能像神祇一样无所不能,却不知晓神祇之所以无所不能,是因为它们舍弃了人才拥有的东西。以至于人羡慕神祇之时,神也在羡慕凡人。
拥有神祇法则的六灵神尚且有六位,可承天命的天帝却只有一位,白景也只有一位。
“唯一”这是世间至高的极境。
至高极境的力量太过于强大,所以只能有这唯一一个。
必须非人非神,才能承载得起这世间所有的欲念。
历代白景,都只能依靠自己,孤身负隅顽抗。
只是以往的白景与人并无瓜葛,所以旁人才不知晓,而他却不同,从前代固执的与白凝羽谈下条件开始,一切就已经不同了。他的周围有那么多人帮过他、在帮他、想帮他……所以,他更不能输。
即便言辞未尽,前代也懂他所指何意。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
许久,才由前代出声问。
“那么,你的‘空蝉’欲意如何?”
“‘空蝉’么……”
睚欣一笑。
他笑得太过特别。
犹如冬雪初融,灿若星辰。
犹如新绿染红,生机盎然。
是明霞,更是惊雷。
前代看着那个笑容,无需任何言辞已是揣度出答案。
早在他还是一枚卵壳,前代就已经算出他惊世无为的命盘。
等壳裂之时,前代便知他可能会成为白景。
而他能与沁园结缘,则是因为八重。
白景与沁园之主。
这便是让人最料想不到的“惊世无为”了。
睚欣笑道:“昨日之事已经无需在意太多,若有明日,应当以明日为先。”
就像他决定承接天命成为白景之时,其实已不再奢望能驾驭是非两者。
他只能尽可能的知悉眼前一切,在胜负之间,舍弃小负,择取大胜。
“只要可以作为,只要不是束手待毙,就还有人定胜天的可能。”
前代听着清冽的声音,久久无法回神。
他们父子二人对谈机会甚少,相伴时间更少。
要说了解,八重肯定比自己更了解他,也更像伴他长大的至亲。
他们父子二人并非不可割舍的彼此,甚至缺乏养育之情。
所以,前代才会选择尽可能的去作为,为他铺平道路。
即便是毫不起眼的挣扎,只要能成为他的助力。
不为颠覆命数,只为倾注一切,证明自己对天道不惧亦不畏。
方才睚欣一番言辞陈述了一个巧合。
他们父子二人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踏上了同一条问天大道——去作为。
尽可能的去作为。
去挣扎,去顽抗。
无论作为能否左右命数,也好过坐以待毙。
“父亲。”
一个寻常的称呼,以毫无起伏的语气,传入前代耳中。
好似此前从未被这般唤过,实则每次被唤,都不禁百感交集。
前代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到睚欣说。
“多谢父亲以往倾力助我。”
这是感激,也是劝诫。
“再往前太过险峻,就让‘逆天劫数’去对峙天道,你则只需护好自己便可。”
前代不知如何回答。
沉默良久,只能选择颔首。
认可命运的同时,不甘化作愤怒。
伐虎之怒,可破神州大地。
凡人之怒,却不知应当何去何从。
他不甘心袖手旁观,却又不得不如此。
想一想。
用天赋的才智想一想。
身为非凡传奇的沁园之主,一定还能想到其他的法子,一定还有可以作为之事,只是眼下还没想到。
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想出来。
百曲廊外,大雨倾盆。
湿润的风,鱼贯过点着启天灯的廊道,惹得烛火不停摇曳。
这些火光就像十二年前那次卜算,随时改变姿态,却从未脱离那灯盏。
距离逢冬祭祀仅剩六天的这夜,祝祷文不断侵扰着风陌等人。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们都看到了一个怪诞的梦。
黑暗把一抹月色吸入其中,逐渐吞没。
当周围只剩下黑暗时,黑暗本身却也消失了,只有一片刺目的空白。
万民万念,万人逐欲。
追逐的尽头,却是空白的风景。
因此,万念之欲才被称作:白景。
珞殷也做了一个梦。
他的梦,区别于其他人。
是他无比熟悉那个时刻,情形却与记忆里正好相反。
并列的石中雅竹被盛满琼浆,浮出翠绿的竹叶。
月白衣袖率先掠走一只酒盏,眼底映着粼粼琼浆,问。
“饮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