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来看看……”
珞殷并非是想看禁域，也不想看五行问天用的问天石，他只是想看面前这个人幼年时亲手葬下数六千余座墓。---
“有什么好看的？”睚欣当然知道珞殷指的是什么，眯着眼瞪他，道：“不就是些坟堆么？”
“可我就是想看！”珞殷看睚欣说得满不在乎，便有些来气，忍着口干跟他申辩道：“我就是想来看一看！”
珞殷说了一遍还不够，笃定的强调两遍。
可以说是单纯的好奇，也是一种顽固的执着。
说完之后珞殷顿时没了火气，低声犹如喃喃低语地问：“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埋在禁域里？”
然后他得到了很放肆的答案。
“因为我高兴。”
珞殷：“……”
睚欣：“……”
珞殷：“嗯？”
珞殷好脾气地追问了一个单音，睚欣却陡然沉默了许久，才对珞殷讲了一个很短的苍域传说。
“据说，禁域才是六灵神尚在世间庇护的土地，所以它们光怪陆离到不符合常理，天道却都奈何不了它们。”
珞殷耐心的听着。
睚欣道：“被葬在禁域里的人，能得到神祇的庇护，跳过轮回之苦，直接回到生蛇神那里重生为卵壳，再度降生为人。”
珞殷眨了眨眼，惊讶道：“你不是不信转世重生之说么？”
“现在不信，以前却信过。”睚欣漫不经心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年纪还很小，沁园对于我来说都只是八重口中的世外桃源，连三屏山另一侧的十宿寨都没去过。白凝羽如此告诉我，我就或多或少都信了一半，难免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把他们葬到禁域了。”
珞殷皱眉听着。
睚欣继续道：“后来，我知道白凝羽是在骗人，可是我还是固执的相信着。”
珞殷：“信重生？”
睚欣：“不是转世重生，是其他……所以我才想试一试……”
珞殷给他绕得直犯糊涂。
珞殷：“试什么？”
睚欣难得踌躇了一下，却好似用尽的他一生的犹疑。
他陡然站了起来，闪身到了珞殷面前，毫无预警的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衣襟，把他拽到距离自己的脸极近的位置。
四目相对时，朝霞刚好升起来，那双好看至极的眸子里带着浓浓地炙火流炎，仿若被无数的血侵染。
他带着愤恨与绝望，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试着相信，还有神愿意帮我。”
可惜，那时的他不知道诱神枝，自然没有遇到神。
后来，睚欣逐渐明白了，即便是遇到神，那也是他的敌人。
即便不是敌人，也是难以捉摸的存在，即便凡人跪求，神也不一定会来。
“我曾相信来到禁域，神祇就能听到我真正的祈求，就会现身来帮我。”
珞殷定定地看着睚欣，问：“你祈求的是什么？”
睚欣眸子里波澜不兴，清冽的声音也毫无起伏。
这一刹那，他似乎不再避讳自己过往，就以这般揪着别人衣襟的凶狠模样，语气坦荡却又混乱地径自说着。www.biqugexx.net
“我对不起这些死去的人……
“他们都因我而死，等同于被我亲手杀死。
“他们其实也是白景，是没能成为真正白景的人。
“他们本来可能成为白景，天命却没有选中他们，只选了我。
“我为了得到天命，必须取走了他们的性命。
“我取走他们的性命之前，还骗他们。
“我告诉他们，白景是何等虚假的存在，他们也不应该为白景而生。
“我还告诉他们，他们与我命脉相连，我这一世就是他们的一生。
“他们如果说：我不想死。我就告诉他们，不如等下一世，下一世你们会活得很好。”
他说：
“我装得毫无破绽，我只怀揣着与八重的承诺，我答应他们要回到沁园，我也想成为沁园之主。
“白景则是六千六百六十六个孩童里唯一能活下去的……为了活下去，我就必须成为白景。为了成为白景，我就必须欺骗他们，让他们听信我的谎言，甘愿离开人世……”
暖风微扬起两人的衣诀与发丝，合着巨大叶片摇曳，有啜泣、有哀嚎，四周满是古怪的植物发出的声音，珞殷却没有为风声动摇，更不害怕，只是平静地听睚欣讲述。
有些片段自相矛盾，可他却不敢问。
睚欣平静的讲述自己葬下虚景时所许下的真正期望。
“我希望他们来生不会再跟白景有任何瓜葛，只需要做一个普通人。”
“……”
野心家希望称王称霸；高门士人希望出将入相；武人侠客希望天下无敌；财迷者希望万贯身家；少年希望功成名就……再不起眼的人，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欲求与无比渴求期望，是他们倾尽一生想要达成的夙愿。
而睚欣却只期望：
“他们能做一个普通人……即便不能青史留名，也应该像普通人那样生活得平安喜乐。”
这是珞殷听过最简单的愿望。是能击溃一切矛盾，最为真挚的愿望。
“我撒了那么多的谎，他们都相信了。只有一件事是真的，我说出来的时候，他们却以为我在撒谎。
珞殷再度听到睚欣沉默许久才挤出的声音，难免皱着眉问。
“是什么？”
“他们以为白景是一种天命恩泽，我却早已经明白，成为白景就必须倾尽一切承受那些亡者的执念。”
等到“问天”的时候，睚欣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不止是那六千余虚景，这世间的一切一切的痛苦、恐惧、憎恨、诅咒……其实全都属于白景，因而白景只能成为不会害怕、不会在意这些的非人存在，否则便撑不下去。
睚欣陡然松开手，自己退离珞殷半步，把后面的话用力咽回自己腹中。
他不会把这些告诉任何人，包括珞殷。
珞殷一知半解的听着，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睚欣沉默了许久，才问了一个与前言无关的问题：
“你认为什么算作违背天道？”
“违背天道？”
珞殷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睚欣没有告诉他答案，反而开始讲述另一段有关于神祇的传说。
“麒麟天命自在，鸷鸟突破黑暗，生蛇轮回声息……那你可还记得苍龙是如何？”
珞殷偏头思索片刻，陡然瞪大双眸，一字一顿道：“公允正义。”
被三屏山隔绝在苍域这一侧的龙氏子御若真是苍龙神，那它所象征的公允正义是否也被阻隔在了世间之外？那这世间岂不是只剩下了不公不义？
珞殷惊愕地回味着脑袋里的想法。
难道这就是孩童开蒙时所学的——天谕罚苍，染赤水，入轮回，历万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