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天帝目光落在棋盘上,语气间透着藏不住遗憾,感慨道:“我此生最难求的存在,恐怕就是棋逢对手。”
“原来小诏想要敌人?”青年调侃道:“那这堪称史上之最的五十七载治世,结果却非你所愿?”
“治世的确如我所愿,敌人反倒是年轻气盛时不知所谓的狂妄想法。”诏天帝开口解释:“现在年岁渐高,难免落俗,心底叹惋。”
“因何而叹?”青年问。
“世人无论贫富贵贱,难免记挂一事,不得超脱……”
诏天帝开口道出一半,青年却已揣摩出弟子心思。
青年宽慰道:“小诏身体硬朗,心境洒脱,定能长命百岁。”
“我自知年事已高,老师无需宽慰。”诏天帝朝青年笑地豁然,道:“身而为人,到底斗不过天,斗不过万物伦常。我再是如何治世,寿元也是有限,终归会有一死。到时,只怕……”
诏天帝尾音消逝,只因他与青年心照不宣,都知晓彼此不想提及何事。
诏天帝年事已高,即便身体硬朗,也逃不过迟早会来的寿终正寝。
天帝驾崩,天都府帝座悬空,各地王侯必然作乱,战火烽烟顷刻就能覆灭诏天帝经营数十年的安泰。
师徒二人一时沉默,半晌没再出声。
若是田卓或其他文武官员在此,定会规劝宽慰,否定诏天帝的崩驾之忧。
青年笃信万物常理,自然无法反驳常理,只能沉默良久,才带着几分潸然道。
“小诏若是死了,我会非常难过。”
诏天帝只道:“黑白对弈还可以找别人。”
青年摇头:“不是下棋。”
诏天帝问:“那是对饮?”
青年再度摇头:“也不是。”
“那是……?”诏天帝疑惑。
青年叹气,道:“小诏如果死了,我就没理由再来天帝宫,也就没人能听我抱怨沁园的烦心琐事。”
诏天帝闻言一愣,看着帝师愁苦的表情,一时无法判断对方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只能调侃道:“原来我这天帝只能听老师抱怨几句沁园琐事?”
青年没有为天帝地调侃而笑,亦没有生气,只是再度沉默。
诏天帝与青年相识不过三余载,却比之前两位帝师更频繁会面。
二人真诚相待,亦师亦友,相互讨教学习,彼此收获颇丰。
可是,他们一人正当盛年,另一人却年事已高,而生老病死却是人逃不过的命数,诏天帝亦是凡人,自然不能免俗。
就像青年自己,即便身为沁园之主,站在九十种绝学技艺顶端,了解所有历史真相,通晓无数天下事,却也难免为俗世缠身,不得超脱。
诏天帝看着一贯率性地帝师,竟在为他年事已高而黯然之余也不忘烦恼,不禁开口问:“老师,究竟有何难以启齿之事?”
青年道:“难以启齿到不尽然,只是最近都在困惑一些无聊之事。”
诏天帝道:“不妨一起无聊?”
“那……我问小诏一个问题。”青年稍加思索,才道:“这世间既然有王族世代继承州郡王座,有中书和宁家世代接任文武官职,为何却不能让缔造盛世的天帝子嗣世代承袭帝座?”
青年话至途中,诏天帝已经吃惊不小。
“哪怕是这‘天道加持’的‘湛’姓,都必须在得天启后才能获赐。”青年继续道:“除此之外,还一定要有禅让和天启来束缚天帝。即便天帝驾崩后,还有天意继续束缚天帝的世代子孙,乃至其它觊觎帝座之人,防止任何人忤逆天意迎俸天帝子孙入主天都府,让天帝始终维持只能由‘天’来选。只要没有天启,无论才学治世天赋如何出众,都只能是‘伪帝’……”
青年叹息道:“哪怕是小诏这样的弘治天帝,只要没有天启,你的孩子也不可能继承帝座,等你退位禅让,甚至要把可以号令十余种神鸟灵兽的‘湛姓’拱手奉还给上苍、让给新任天帝。你为这天下万民鞠躬尽瘁,耗尽了一生的心血,甚至无暇与自己的孩子玩耍,你……”
青年说到途中难掩激动。可他尚未说完,诏天帝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诏天帝笑着打断他,说:“这可巧了,我与老师最近都在考虑同一个问题。”
青年一怔,平静些许,问:“小诏可有思考出答案?”
诏天帝虽是点头,口中却道:“答案恐怕有千万种,每个人都不相同。”
“小诏想到的是?”青年问。
“我认为,上天是想给我等凡人一个‘际遇’的机会。”
“这‘际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