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仙庙附近的狸子精来寻我时,我正同南景予喝了些小酒,都大大咧咧坐在窗台,仿佛很久以前看星河一样,仰望每到十五就胖得圆滚滚的月亮。
起初我故意报复似的问他为什么偏来地仙庙,重点是干嘛不去找涟漪,他只道是随心来探探故居完个婚,弄得我把原本要献给勒伯师傅的陈酒一放,头也不回就跑。
一番扭捏的推搡后,我控诉着这人曾扔我坐鼠牢和唬我吃蛊虫等种种劣迹,气得鼻子一酸时,自顾自喝了几口麻醉人心思的酒,时间一长,也就不知不觉成了和他两个人互相发愁的场景。
为了护这家伙周全,我彻底丢了在九重天任官的机会,辛苦修炼却狼狈到这下场,如果再捞不到他的一丝丝好……实在亏啊。
有些迷糊地一想,也就朝身旁的暖意又连靠带蹭地放了几分重量。
“奇怪,过去在尧华看星河,一眼全是星子,凡间却只能看半边儿……有时候还连半边都看不到,”我又连喝了几口陈酿后,迷迷糊糊地看着四周。
身旁的南景予也软绵了姿态,一手指指远处山林前的小河:“那你看水里。”
凡界的河水虽不及仙界的壮观,但倒映了星辰后也绚丽。
“嗯……如果可以,”我再一咽口水,酒香萦绕之余,脑海中竟浮现许多新出炉的菜肴,想着也便说了出来,“我要把夜空剪成,一条一条,扔进大海里煮,再煎两个月亮,撒点儿星星……”
很快鼻尖便被人突然一刮,还附上句评论:“贪吃。”
我一把推搡开他的手,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轻盈,两人都来回踉跄了几下。
“南景予……我有时是有些笨,别欺负我,”意识朦胧中,我已是想到一出说一出,“陆白萧逸……宋兰景……呆头……鹅……”
“嗯?嗯……”他也抚了抚额头,险些踉跄得被我推跌到地上,摇头似要醒醒神,却还是扯动唇角弧度,绵软道,“那没关系……白天我跟你数太阳,晚上数月亮。”
啧,哼,横竖还是要说我笨……
“就你聪明!你猜哦现在想要什么啊,”我顺着他的话,猛一昂头,指出去,“我想要……嘿嘿,天上的月亮……”
凡人姻缘戏里,姑娘们总拿要星星要月亮说事,那到了他这里……
亦很快抓住了我一只手。再一转身回来,捧了满满是水的酒坛……
我挣扎,失望地挣开他,明令:“又是水?我才不要用水接的月亮!”
庸俗,老套!本姑娘气没少受情没白给,才不稀罕老掉牙的把戏。
他的身影已完全重重叠叠在我视线中,声音也诡异地拖长了许多:“不是……”
而后,纵是被我推滚到台边,这张面孔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把水往天上一泼?!
一头水花凉嗖嗖啊!!
满天的酒水醇香中,无法直视那直恨不得指上我眼睛前的指头,耳边则是起了些阴窃玩味的笑声——
“你,脑子坏了,想要月亮!??”
我……
我狂抹满头的水渍,迷离的和同样样子好不到哪去的他艰难对视,就这么一同摔了个四仰八叉,状态火热……
几个狸子小姑娘呈上来的是粗略裁剪好的布料,展开来后大致还是能看出衣服成品时的模样,经了心灵手巧的狸子精裁剪大方,同我画的纸样如出一辙。
我原准备自己给自己做几样端庄的地仙服,没想到半途而废,还只是画了纸样托别人赶工。
我和南景予的婚事,三言两语便定了下来。接下来的日子,老顽童似的勒
伯师父却忙得脚不挨地,我已经数次嘱咐不必太隆重,他却不依,说好歹是他第一次当主婚人,且还是新任接替门位第子的婚礼,必须得好好办,办得让大家都终生难忘,我也便懒得阻止他了。
至于日落黄昏时,我同南景予走在崖道上再次提婚礼的事,这人却突然为拿什么下聘的事而纠结,只因我并不想回尧华,也明确地说不要什么天界贵重的礼物。
我想同他平起平坐,虽说是很久以前便有的理想,但靠自己的努力得到高处的地位,对我而言已成了心口的碑石,何况我如今被天后谪下界,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要数千年才能侥幸回天界去。
正逢地仙庙下过几场小雨,触景生情的南景予指着天穹以虹为聘,竟以一众天玄鸟为礼,说得还一本正经。
我倒是没有当真,毕竟天界的玄鸟那么多……我有一只呆头鹅就足矣。
而后来看他再没提过的模样,我估摸他自己也就是逞个嘴快。
总归,我只负责时常躲在房里养精蓄锐,其余的事,都交给地仙庙做主了。
一切,进展得有条不紊。离婚期还有几日时,我送去在山下定做的喜服也送来了。男款简单大气,就是红色特别扎眼。
至于我那件凤冠霞帔,我自己是满意的,布料花边拼接丰富,领口下开至胸前,美玉坠挂了一腰而依然显得大方优雅,不过,南景予一看,脸色就不大好了。
这人相当笃定地反对道:“把领口改了,上挪两寸,最多露颈子。”
我撇了撇嘴:“这不好改吧。”我给狸子姐妹一个劲儿地眨眼。
两个姑娘为难了一遭,硬着头皮讪讪道:“仙君,这……这真的不好改。您看呐,眼下时间紧迫,这几日正逢上天气变化大,大家都忙着添衣。若执意要改,只怕会误了婚期。”
我当即拧眉道:“婚期可误不得,日子是我特意挑选的,纸样还是我画的。”
“嗯,误不得,”南景予冷冷一笑,“那你就穿这个成婚。”
我惊愕地捂住嘴,指着另一套本属于他的婚服:“那、那……你要穿女款?这可了不得,你露胸,想要火遍地仙界,抢我风头啊!”
南景予:“嗬,你做的很好,你们,都很好。”
我直觉不妙,挥手向狸子姐妹,那两人拔腿就跑。结果狸子跑出去了,剩我才跳下窗台,就被拎住了后脖颈。我朝两只狸子含泪挥手,奈何南景予表情太过吓人,两人来拉我的爪生生吓得转了个方向,退后再退后。
南景予隐在阴影下的容貌果然可怕,二话不说就让我瞬间被束缚进他怀抱,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这一瞬间的悸动,使我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然而,我的后脑勺现在被顶在窗边,疼痛还是给这一场景减分了不少……更惊悚的是,我瞥见了还愣愣站在远处看这里的两双眼睛,快窒息时,我一狠拳朝南景予胸前揍去,趁他分神才抽身。
咽了咽口水,我凄然回头,一句:“嘿嘿,改改改,你们改,领子怎么高怎么改……蒙住脸都没关系。”
两只不知什么时候化了真身偷看的狸子点点头,而后风一般的蹿入远处的草丛……
如此折腾一番,很快便至婚礼前夕。
六月初五。大家早早就备好了诸事,就等新郎闪亮登场。
我试穿着那身改良过的凤冠霞帔,虽然不尽如我意,我还是高兴得在镜子前转了又转,看了又看。勒伯师父就一直在边上念叨:“从没见过哪个新娘子这么不矜持的。你!你能不能把盖头盖上,咱们好好练习礼仪待嫁
。”
“哎!别让罗泊碰那猪蹄,等会儿糊一身油不说,明天的大餐少了太多怎么办!”我才安分下来,爪子攀上备用婚食的罗泊就被师兄们一阵赶。
白胖的萝卜头受了委屈,巴巴望着我在盖头里偷吃烤鹿腿,嘟囔道:“话说宋兰景都不嫌你太壮了吗?你少吃点,你要是壮下去,男人很容易出去拈花惹草的,你看那个宋……哦不,那个南景予现在就还没回来。”
我在这胖手突然来抢食的空挡,及时出另只手霹了出去。
勒伯师父匆匆跑来,赶紧停了和其他几个新收徒儿的闲聊,拂尘一甩,朝我们嚷:“哎,别打别打!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别动手!”
我们三个人正扯成一团时,屋外,忽然有人急切道:“在下九重天天兵使,求见十里仙子……”
气氛陡然一静。
我闻言,神思骤乱,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今晨,南景予便突然说要去凡人集市上转一转,我有些不满他独自前去,但婚事的欢喜劲一涌,也就任他离开。
只是,现在午时都将过。
我疾步过去开了门,见着一门之隔处,一名白衣染血的天兵正扶着门框喘息。他抬起头,一双剑眉拧成一条线,语速加快道:“战事紧急,还求你亲自前去奉劝主帅!”
地仙庙和凡境以后完全属两个世界,叫人都险些忘了还有世外的仙魔两族有仗要打。
……这一天,莫不是终归是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