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秉瞳孔微缩,神色微微变了。---
“怎么办,我突然改主意,不想放你走了呢。”苏枕借着酒意,笑着拉了庄秉的袖角,学着往日苏玺说话的模样,轻柔地撒娇道,“要是放你走了,我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合自己心意的呢?”
“三公子,”庄秉平静地扯下苏枕拽着自己袖摆的手,面无表情道,“你喝多了。”
“你说是就是吧,”苏枕眨了眨眼,仰着脸温柔笑道,“洛阳有什么好的?那里人事纷杂,更是混乱。还不如留在苏州,有我护着你,还有阿玺,他那么喜欢你,你真舍得让他伤心么……”
近半年的接触下来,庄秉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张脸完全麻木、再也生不出什么莫名的悸动来了。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她还是太过高看自己,或者说,太过小看苏枕这张与谢阔近七成相似的脸了。
苏枕阴郁偏激的时候,庄秉从来没把两个人搞混过,但他用这么温柔单纯、不染杂质的眼神看过来时,那低头微笑的侧颜,让庄秉不禁晃了个神,恍惚忆起当年在明心湖畔,自己是怎么被一瞬间晃没了“明”心的。
但……同样的错误,无论如何,庄秉不至于再犯第二回了。
庄秉掀开苏枕,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寒声道:“怕是要辜负三公子的青眼了,我……”
“我不会娶沈嘉善,”苏枕坐直了身子,捋了捋袖摆,绷着脸漠然地补充道,“如此,还不可以么?”
这又哪里是沈嘉善的问题了,庄秉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觉得有点好笑了。
——无论重来多少回,无论这些人的性子有多么天差地别,无论世事变化他们各自改变了多少……唯独“自视甚高”这一点,倒是个个始终如一,再难逃过了。
“诚如三公子所说,洛阳也没什么好的,”庄秉轻轻一笑,简洁道,“不过是,那里有个我的心上人,我是一定要去寻他的罢了。”
——其实这样倒还好,毕竟,越是“自视甚高”的人,就越是受不得这个了。
以庄秉对这些人的了解,这绝对是一击必中,最不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的解决方式了。
果不其然,庄秉刻意咬重的“心上人”三个字一出口,苏枕脸上那层若有似无的暧昧情意当即凝结在了一起,然后裂成片片甲甲,一块一块跌落下去,须臾之间便蜕了个干干净净。
“是么,”苏枕摸了摸自己的袖角,云淡风轻地附和道,“见笑,我方才,确实是有些不胜酒力了。www.biqugexx.net”
“等天再暖些,”苏枕淡淡道,“四月初,赵席压着那批苏绣北上的时候,你就跟着过去吧。”
庄秉福身道谢:“谢过三公子。”
“嗯,”苏枕微微颔首,脸上是二人第一回见面时所差无几的疏离冷淡:“那就这样,你下去吧。”
庄秉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还好,对于苏幼安这种人来说,不只善意是仅有一次的,那些并非必需的情意,更是只此一回,后会无期了。
洛阳……庄秉眉心微凝,重回二十年前,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就连昔日幕下自以为算得上看透了的苏美人,如今都觉出了许多前世未曾察觉到的东西,那洛阳城里的那些人呢?
父皇,母后,大哥……他们还会是我记忆里的模样么?近乡情更怯,真要动身了,庄秉反而一时心乱如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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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皇宫,谨身殿。
前年的新科状元郎谢阔与四皇子晋陵王一前一后跪在文宗皇帝的御案前,敛声屏气,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地等着文宗皇帝发话。
文宗皇帝缓缓地翻着面前的折子,他翻得极慢,且不是他以往对待臣下时那为示温和近人的和缓态度,真要说的话,更近似于一种极致暴怒前最压抑的那段冷静。
“迦楼罗,迦楼罗,”文宗皇帝咬着后槽牙,缓缓地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含着森森恨意咀嚼了半晌,然后猛地一掀御案,案上的笔墨纸砚噼里啪啦滚了一地,文宗皇帝犹自不觉解气,还恨恨地踹了两脚,这才悲愤道,“它竟害我儿至此!”
谢阔抿了抿唇,侧头看了面无表情的晋陵王一眼,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清了清嗓子,自己开口,和缓道:“陛下息怒,无论如何,公主殿下仍在这世上,这就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是啊,箢箢,箢箢还活着呢,”文宗皇帝念着小女儿的闺名,通红着眼睛别过脸去,捂住额头,难受道,“是朕无能,是朕对不住她,是朕对不起箢箢和阿娴……孩子还活着,箢箢那孩子竟然还活着!”
“都十年了,这十年间,朕一直都以为箢箢已经不在了,不成想,竟是迦楼罗!朕竟从来没曾想过去南边再找找!箢箢那孩子在外面,这十年来,还不知吃了有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