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琳又在翻涌肆虐的乌云似的梦里沉沦,梦里有老旧的村落,还有朦胧的黑影,在视线之内逡巡和徘徊。---
她转息之间又重新奔跑在无尽的走廊,身后黑影追逐不止,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和如同鬼魅般的呼唤声。
宿舍内其余人都睡得很熟,只有属于宋子琳的床位上呼吸急促,隐隐传来翻来覆去的声音。
窗户一声轻响,被缓缓地推开,九五探头探脑地瞅了一眼,立在窄窄的窗户边上,转身看着立在铜铃上的男人:“诶,这小姑娘不怎么安宁啊。”
商虚白双手揣兜里,冷冷地抬了抬下巴:“带回去,别扰其他人。”
“了解。”九五从窗户缝里钻进去,不多时,又钻出来,“搞完了,你来拿人吧。”
*
裘一也低头收拾画具,把工作服褪下,上面沾了五颜六色的颜料,裘一也微微拧眉,走到水池边,细细地洗净自己染上颜料的手指。
确认所有人都离开教室之后,裘一也关好窗户,摁闭灯的开关,细心地搭上门,一转身,忽然看到楼道处有一个高大的黑影,那人仰着头,倚着墙壁,手插在兜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落地窗外的夜空。
碎银般的星子影影绰绰,柔和的月光慢慢地洒下来,落在那人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一个刀削斧凿的、英俊的侧脸轮廓。
裘一也微不可闻地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低着头,像是没有看到那人一样,快速从那人身边走过。
商虚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穿着一丝不苟的男人,见他视若无睹地从自己身边走过,眉毛一挑。
九五在后头幸灾乐祸:“看吧,人家懒得理你。”
商虚白头也没转:“闭嘴。”
他大步走上去,拦住裘一也,冷冷淡淡:“裘教授,晚上好。”
裘一也被迫停住脚步,霎时换了温和可亲的面孔,笑吟吟地转头:“晚上好。”
态度之诚恳亲和,就像刚刚视若无睹的人不是他似的。
商虚白的眼神显出了一丝茫然,随后他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关于昨晚的事,裘教授有没有什么想法?”
裘一也抬眼看向商虚白:“说实话,没有。”
他抬腿,想要离开,才走了两步,听见身后商虚白的声音,传荡在空无一人的楼道。
“裘教授,疼不疼?”
“什么?”裘一也转头,看见商虚白微微勾起的嘴角,沐浴在一片微光之下。
商虚白:“手腕上的那个东西,疼不疼?”
“那是什么?”裘一也继续装傻。
商虚白定定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两人对峙良久,久到商虚白已经开始盘算是不是要动什么其他的手脚的时候,裘一也终于说话了:“那是什么东西?”
“诅咒。”商虚白笃定地说,“来自那丛花的诅咒。”
他抬眼看向裘教授:“对了,裘教授眼力不错,那花确实不是罂粟,那是——殂生。”
裘一也没说话。
九五插嘴:“那个小姑娘也长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宋。”裘一也开口,“宋子琳。”
“哦,那个宋同学,你们两个中,到底是谁招惹了这些东西。”九五在商虚白的脚下嘀咕着。
裘一也当然知道是谁招惹的,他在心底为前不久的多管闲事而后悔莫及,如果没有往宋子琳的身上扔符咒,这事犯得着找上他吗?
……
等等,不对。
他只不过扔了一个护身符,难道有严重到这种地步吗?
裘一也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一件他为之盘桓数年,却怎么也找不到的东西。
“裘教授在想什么?”商虚白看着对面那人若有所思的模样。
“哦,没有。”裘一也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表情,“什么都没想。”
“让我看看你的手腕。”商虚白说。
裘一也沉吟良久,把书本换到右手拿,空出左手一颗一颗地解开袖扣,把黑色的衬衫往上拉了一小截,恰好露出殷红的一点一瓣。--*--更新快,无防盗上----*---
眼见一点旁边的皮肤微微泛红,似乎又要长出新的一瓣了。
“让我看看你的。”裘一也理所当然地说,“礼尚往来。”
商虚白微微地皱眉,但还是把袖子拉上去,裘一也很自然地伸手捏住商虚白的手腕,看见那一点一瓣,和裘一也自己的别无二致。
他抬头,看见商虚白紧紧地抿住嘴,看起来似乎不是很习惯别人的接触,他坏心顿起,用大拇指不轻不重地从花瓣上抹过。
对方的身体似乎轻颤了一下,裘一也在心里悄悄地笑,又在瞬时间收回笑容,松开手:“我信你。”
“有兴趣找个地方聊聊?”商虚白把手垂下,蹭了蹭自己的衣服下摆,漫不经心地提起。
“商老板不是有个酒馆?”
“哦?”商虚白依旧面无表情,“裘教授确定要去我的酒馆?”
“不行吗?”裘一也反问,“歧视画画的?”
“不不不。”商虚白耸耸肩,“我没意见,是怕裘教授有意见。”
*
这时候,酒馆里三三两两坐了些酒客,轻声攀谈。
“诶,怎么不见你家老板?”
说话的是一个长了一双丹凤眼的男子,这样的眉眼放在男人身上未免太过妩媚,说话时尾音上挑,他手里握着一杯晶莹剔透的金色的酒,在透明的酒杯里微微晃荡着。
桑书:“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男子凑近,压低声音,“听说你家老板长得很好看,我一开始还不相信,现在我信了,连调酒师都这样好看,老板能不好看吗?”
“过誉了。”桑书看起来很从容。
“叮——”
门铃响了。
桑书停止了聊天,下意识抬头向门看。
暗棕色的门被推开,露出她家老板棱角分明的脸,眼角带着微微的冷意,身后还跟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衣着打扮一丝不苟,白色衬衫上的金色领扣闪着微光,怀里抱着黑猫。
两人进来的一刹那,酒馆内的谈话声小了一些,但随即,谈话声重新响起。
不要多管闲事,这是在酒馆里没写出来的潜在约定。
“这位是——”桑书眯着眼睛。
“裘教授。”商虚白简短地介绍。
商虚白勾起嘴角,彬彬有礼地向桑书伸出手:“你好,我姓裘,裘一也。”
桑书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懂礼数的人了,她家老板冷淡得跟什么似的,偶尔抽风,那只猫又狂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有一天还能有这样的待遇,她在原地愣了一会,才浑浑噩噩地举手回握:“你好。”
对方的手有一点冷冷的,像一块晶莹的白玉。
裘一也扫了一眼吧台旁边笑得妩媚的男子,面不改色地收回眼神。
商虚白:“想喝点什么?”
“冰啤酒。”裘一也揉了揉九五的耳朵,换来黑猫舒服的哼唧声,才抬头,看见对面的男人露出一个微微惊讶的神色。
他挑了挑眉:“怎么?我不像会喝啤酒的?”
“的确不像。”商虚白说,“裘教授看起来像是只喝红酒香槟的。”
“我的确常喝红酒,不过偶尔也要换换口味。”裘一也垂下眼眸,“我们坐这?”
“当然不。”商虚白说着,向角落一间垂着帷幔的单间抬了抬下巴。
最后扫了吧台的男子一眼,裘一也抱着九五,转身慢慢地走向单间,迎着四处探究的眼神,或疑惑,或好奇,或贪婪,裘一也温和地露出一个笑容,脚步稳健。
商虚白回头:“班清醒了吗?”
桑书还呆呆地看着男人的背影,半晌回神:“还…还没…你带回来的那小姑娘也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