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1 / 2)

景疏与穆青云率千人北漠二军,快马加鞭匆匆赶到密林火光处,大火吞噬着一路的枯木,深冬的天空上飘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落在景疏的睫毛上,发梢上,此时她已无暇顾及大雪,手中的佩刀越发握紧,只怕今日她失去的越来越多。

待景疏一行军队赶到军营处时,她勒马停驻,眼前的一幕,她震惊了,怎么也没想到在北漠军营厮杀的是身穿同为北漠军队,他们手中高举着大沧军旗,相互肆虐砍杀着。

这是镇守北漠,浴血奋战至竭力的军队,满地的尸首,军鼓响彻山谷,全场血腥味和烧焦的黑烟。

为何…为何会相互残杀……

主将营帐处,景长毅满身伤痕,血染一身将军甲装,他虚脱地半跪下来,血迹斑斑的手握着长/枪,撑着他的身躯。

身旁几名士兵手里拽紧着恶狼的绳索,浓浓的血腥味使得恶狼兴奋地朝着景长毅疯狂嚎叫,愤力往前,士兵攥着绳索都被恶狼拖得滑动几步。

面前的崔杰冷笑一声,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样,他持刀逼近景长毅,“威风凛凛的镇北将军,今日这是怎么了,连我这个区区前锋都打不过了?”

景长毅紧咬血牙,凌厉地看着崔杰,摇晃地撑着长/枪,站起身来,“我摩下十万大军铁血铮铮,竟出了你这个叛徒!”

崔杰狰狞着脸,说道:“叛徒?忠军?那又如何,我在你手底下跟了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多少次,竟没想到你竟有意将北漠大军交给一个毛头小子?景远骐有这能耐吗,北漠城池已经沦陷,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你居心不正,不配率领北漠军。”景长毅冷冷说道,虽身处逆境,多年征战沙场的领率气场丝毫不示弱。

看得崔杰心生恼怒,“我居心不正,有没有搞错,现在是你,所谓的镇北大将军谋反啊,逆臣!朝廷派兵镇压是你这个逆臣。”

说完,崔杰啐了一口,手一挥,拽着绳索的士兵松了手,一群恶狼疯狂地向景长毅撕咬而去,咬到他的腿愤力晃动。

景长毅已是竭力,年过半百的他早没了年轻时气盛的体力,经不住群狼的撕咬,他轰然倒下,拼尽全力举起长/枪猛地刺下,一只狼的脖子被长/□□穿,那只狼哀嚎的退下。

却引起了群狼的更加猛烈的撕咬,这群恶狼,崔杰酷爱训狼,反击则会让它们更加凶悍无比,很快一直狼咬住了景长毅的脖子。

此时景疏拽马前来,只见到这一幕,狼群扑满了景长毅的身躯,她张大着双眼,泪水从眼眶里滑落。

“爹!”一声长唤。

景疏跃下马,冲进狼群中,眼里只有父亲,她提刀将斩下恶狼的头颅。

随行而来的穆青云见势持刀将崔杰拦下,堵去了他的去路。

崔杰讶异地看着二军的将士们,他摇着头道:“你们怎么……不是应该全军覆灭了,你们都应该死了才是!”

景疏无措地驱赶着狼群,几名二军将士立即上前去,将恶狼砍杀。

景疏从抱起景长毅,他的身体已是血肉模糊,她轻声说道:“爹!女儿来迟了…你坚持住…”

景长毅撑着一口气,恍惚间听见景疏的声音,他缓缓睁开被血糊住的双眼,不曾想临死之前,与女儿再见一面,万幸……

景疏眼泪落在他满是血迹的脸上,哽咽地说道:“爹…坚持住…援军马上就到了…你不要死…”

景长毅颤颤巍巍地抬起粗糙的手掌,抚摸着景疏的面容,血迹染了景疏的脸,他轻喘息说道:“…快走…”

两个字如同从他嘴里嘶哑着挤出来的,随

即而来的是景长毅再无声息,阖目而去……

景疏愣了半刻,连忙晃动着景长毅的身躯,留下的只有个丝毫无动静躯壳。

“爹!你醒醒!”景疏连忙说道,意识到父亲的离开,她慌张地抱紧了他的身躯。

自小都是父亲带大,如今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狼群撕咬而死,这让她如何接受得了。

景疏攥紧景长毅的衣物,极力稳定着情绪,直到半晌后,她缓缓将景长毅放在地上,垂着目,提起了放在身旁的长刀,站起身来。

不远处穆青云正和崔杰缠斗,不分上下,势必要将崔杰拦下。

崔杰甩着长刀,轻蔑一笑:“大胆叛军滚开!莫挡了你大爷的去路,”

穆青云举着长刀对他对峙,“最大的叛军就是你,我穆青云今日就要诛杀反叛之人。”

话音刚落,一把长刀从崔杰腹中刺穿出来,他握刀的手松开,武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崔杰口中吐出鲜血,怔怔地看着刺穿他的腹中的长刀,忽然那长刀猛地抽出,崔杰就此倒下,直到那一刻他才看清身后的人。

景疏面容冷漠地俯视着他,眼中尽是恨意,“父仇子报。”

说罢,举起长刀,刹那间血光闪过,一颗头颅落下地来。

穆青云微愣,很快蹙下了眉,死狼中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她缓缓走过去,一眼便认出了,此乃北漠之首,景长毅。

混迹北漠军营多年,从年幼到如今,被她视为最尊敬的长辈,竟是如此惨死,往日北漠的回忆历历浮上脑海。

景疏仰起首,抹去眼泪,心中万分悲凉,环顾四周,一片黑烟火海,将士们死的死,伤的伤,天空中的雪花未停,但北漠也不复从前……

林江大军叛乱,恐怕北漠城中也凶多吉少,好像一天之内,她失去了很多。

正在此时,二军的将士满身是血慌慌张张跑进来,扬声道:“朝廷军杀来了,太多了,晋王妃您快逃吧,臣等护送您离去。”

景疏看着父亲的尸体,缓缓平息着情绪,她没有时间多做悼念,转身看向匆忙赶来的将士:“朝廷军杀来?”

只当是崔杰带着部分北漠军叛逆,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那将士慌忙说道:“朝廷军就在密林之外,本以为是援军,二军将士多数已经阵亡,他们口说所说剿灭叛军……”

景疏转头看了眼崔杰的尸首,他也说我们是叛军…什么意思,我固守北漠的军队怎会是叛军。

将士连忙摇了摇还在思虑中的景疏,仓皇说道:“晋王妃,时间不多了!快走吧,前方还有二军战士为你做掩护,如今保下命来才为重。”

见此,穆青云望着军营之外,入耳来的只有一片厮杀声,她当机立断拉住景疏的手臂,“我们走!”

景疏由不得深吸了口气,未等她细想,那名将士将她推开,如今的北漠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青云拽着她骑上了马匹,匆忙逃离而去。

刚驾马行到军营后方,朝廷军已经军营四方团团包围,已早无退路。

二人将忙勒住了马匹,朝廷军作势待发,看着浩荡的军队,估摸着人马不再少数。

朝廷军中,一人缓缓驾马而出,他衣着光鲜,仍旧是那浑然天成的谦和之气,但面容上早已没有初见时的温润笑容,此人正是勋王段亦泽。

景疏眸色划过惊谔,“为什么是你。”

“意外吗。”段亦泽轻轻一笑,满意地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只有景家覆灭的味道。

他看着景疏,她脸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再

次说道:“我是来救你的,北漠动乱,朝廷派军支援。”

景疏环顾着四周,冷漠地看着他,道:“你以为现在这副景象,我会相信你吗。”

见此,段亦泽神态懊恼起来,低头对属下道:“都是废物,派出这么多刺卫,区区一件小事都没给本王办好。”

当初派出扶援阁刺卫在冀州堵截晋王一行人,就是为了让景疏避开如今这副景象,说起来还是为了景疏好。

景疏看着段亦泽神情,这明明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他却是一副若无其事,冷漠的样子。

“现在北漠军营就只剩下我和青云二人了,勋王殿下要赶尽杀绝吗。”

段亦泽回过目,“我说了,我是来带你走的。”

他越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景疏心中渐起怒意,洋洋洒洒的大雪,并未能挡住她的视线。

段亦衍对段亦泽一直都有疑心,从寿宴开始,直到现在的他出现这里,所有的事件似乎都与他有关。

景疏微眯了下眼眸,冷言:“从一开始就是你策划的吗,从辽国对大沧宣战起。”

段亦泽则是回避了她的质问,缓缓吩咐着:“把景家小姐带走。”

得了令一众手下,冲着景疏而来。

景疏蹙眉,只能与穆青云拽起马绳往后退去,可不曾想后方的朝廷军已追赶而来,将二人前后堵住。

段亦泽摇摇头,下了座下马,缓步而来,“你走不了的。”

见此穆青云跃下马,一把长刀迅猛斩来,若将段亦泽擒住,或许二人还有一线生机逃离。

却不料被段亦泽轻松侧身躲开,一手抓住了穆青云持刀的手,狠厉地将她甩开,转眼间穆青云已被朝廷军擒住。

“青云!放了她。”景疏连忙下了马,举着长刀对准了段亦泽。

想起段亦衍坠崖和父亲的死,还有千万将士的尸首,景疏心理防线终于崩塌,看着对着眼前这个伪君子,厉声怒吼:“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在这里大肆屠杀近七万北漠忠兵!”

面对景疏的质问,段亦泽整理着微凌乱的衣袖,“北漠是时候换人来打理了。”

段亦泽放下手,眸色渐渐凝起,再次说道:“镇北将军景长毅欲行谋逆,率北漠大军讨伐京城,这样的罪名足已让景家满门被灭,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景疏道:“胡说!景家不可能谋逆,今日是我北漠对辽军伏击攻起之势,北漠军浴血奋战何来谋逆!”

她举着长刀的手微微颤抖,“这一切都是你做的…为什么!”

段亦泽沉默片刻,面容冷下,终于他缓缓说道:“就让我告诉你为什么。”

他遥望屠杀而尽的尸首,火光肆虐,就连大雪都无法扑灭它。

“二十年前我娘就是死在了这,死在了景长毅的手里,是当今皇帝亲自下的令,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奄奄一息地死去,就此我被带回了京城。”

说着,他痴痴地笑一声,“我娘她是个蠢货,费尽心思把我生下,相信段成浩的鬼话又费尽心思盗了楚和玉赶赴大沧,做着美梦说段成浩会来接她,从此沧辽两国再无战争。”

听言,景疏震惊住了,段亦泽转头看向她,再次道:“段成浩确实来接她了,带着北漠的军队,亲自下令诛杀,你猜到了吧,我娘她就是辽国长公主,每每想起我身上流着段成浩的血脉,我就恶心。”

隐藏多年的秘密,辽国长公主不是病逝,而是皇上杀的,此事还有父亲景长毅的插手……

景疏举着长刀下意识退后着,段亦泽一手将她的长刀打落,他轻轻笑着,眼底浸透着悲凉,“所以我做了

这一切。”

景疏看了眼掉落的长刀,她定下心神,缓缓道:“你不该让所有北漠军为此赔命,整整七万人。”

段亦泽冷道:“下令剿灭北漠的是皇帝段成浩,是他永远都疑心任何人,景家,我娘,他眼里只有这个大沧国,呵,要我说辽国与大沧有战争才是常态。”

多年来他致力远离朝政,真当是他不想夺嫡吗,只是他是长公主的儿子,一半的血脉乃是辽国人。

段成浩绝不会容忍他段亦泽插手朝堂,倒不如远离朝堂暗中谋划,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大沧早该亡了。

“长公主在世的话,她希望看到你做这些吗?”景疏缓缓说道。

段亦泽顿了一下,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景疏的脸,抬手轻擦她脸上的血迹。

景疏却冷漠地侧首避开,往后退了一步,段亦泽并无影响,只是轻松放下手来。

“当我第一次看你的脸时,传闻中的灭国妖女,把段成浩整日惶惶不安,这可真是个美好的预言,我也是为了灭国而来,你我才是最相配的一个,若段成浩见到你,面容一定非常精彩。”

景疏睨了他一眼,段亦泽一早便知她的容颜了吗。

段亦泽平定下心来,将双手负在身后,语重心长地道:“跟我回京城,做我的勋王妃,京城无人见过你的容颜,也无人会知你是之前的晋王妃,如若可以,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

景疏深蹙起了眉,步伐不停的后退,毫无掩饰的抗拒着,“我不会跟你走的,屠杀北漠军的是你,害是我父亲的是你,你说出的话简直可笑。”

段亦泽淡淡说道:“晋王已经死了,你是罪臣之女,没人护你,你也难逃一劫。”

“他没有死。”景疏坚定地说道,她还在等着段亦衍来找她,生是他的妻,死也是他的妻,段亦衍说过,不管她在哪,他都会找到她的。

段亦泽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吗。”

说罢,他看了身旁一众下属,几人上前就要将景疏拿下,好在一身武艺也没能让几人近了身。

段亦泽淡淡地看着她,扬了下眉稍,此时一把长刀抵在了穆青云的脖子处,“跟我走还是她的命,你做一个选择吧。”

景疏望向了穆青云,容色微动。

穆青云连忙摇了头,“景疏你不要给他走,他不是人。”

说着,刀锋已压了下去,穆青云的颈上浸出一丝血迹,景疏连忙制止:“停手。”

刀锋这才停了下来,穆青云经不住猛咳了几声,景疏看向段亦泽,“放了她。”

段亦泽嘴角微微扬起,示意手下一眼,这才把穆青云一甩而开。

在几名士兵的围拥下,景疏神色漠然走上前,睫毛上夹着些许绵雪。

“景疏!不可以。”穆青云看着景疏走去,她慌忙摇着头,她知道段亦泽绝非是好人,只怕景疏跟他走了,才是陷入危险。

正在此时洋洋洒洒的大雪骤停,众人张望去,一山雀从身旁迅速飞过,发出叫声。

一股杀气在周身弥漫开来,段亦泽眸色深邃了起来,就在一刹那一把红刃长剑从林中飞掷,直冲段亦泽而来,他连忙步步后退。

只听‘铮’地一声,那把红刃剑猛然插在了段亦泽两腿之间,险些丧命于它。

段亦泽眉宇间立马谨然起来,四下除了他的人,再无别人,他冷哼一声,看着面前这把剑,隐隐中散发着寒光,抬手刚握住剑柄,炙热的感觉从手心传来,段亦泽连忙松了手,硬是将他的手烫伤。

见到这把剑,景疏眼中闪过亮光,这把剑

对她来说这些日子已经无比的熟悉。

景疏仓皇地侧身向火光中的密林看去,果然她所期待的那个人出现在那里,虽然他被烧焦的衣角看起来有些狼狈。

段亦泽放下被烫伤的手,远处出现的人才是让他最为烦躁的。

段亦衍面若冰霜,提步缓缓行来,目光停留在景疏面容上后很快转向了段亦泽。

“本王不在的时候,你想带你皇嫂去哪。”

段亦泽死死盯着他,后退几步,晋王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并非普通人。

“原来皇兄还没死啊,不过单凭你一人又怎敌我几万大军。”

不知道从何时起,不管身处何等逆境,只要见到段亦衍,景疏总是能感觉到心安。

段亦衍神态自若地将地面上的血魔剑抽出,握在手中掂了掂,冷漠地看向段亦泽。

“何须敌过万人,敌你一人足矣。”

段亦泽轻蔑地笑了一声,转过身,道:“三皇子晋王谋逆抗旨,意欲连同镇北将军起兵京城,逼宫篡位,我大沧军不得不就地剿灭。”

说罢身后万人军队冲向段亦衍,段亦泽则冷着脸带着景疏从容退去。

正在这时,穆青云持刀堵住他的去路,段亦泽看眼身旁的人,几个士兵纠缠上穆青云。

段亦衍剑法极快,越过人墙,匆匆赶到景疏身边,将几名士兵斩首而去。

见此,段亦泽恼怒,扬声怒道:“废物,把他拦下。”

两名大将顿时堵在段亦衍身前,一记重拳袭来,砸在段亦衍胸膛上,他连退下几步。

段亦衍按着胸口轻轻喘息,握剑的手,血一直顺着手臂暗暗流下,事实上掉落峡峭时,他的手臂已经受了伤,从峡壁爬上来后便一心往密林赶至而来。

如今不能多做纠缠,得尽快带景疏逃离而去。

血顺着手臂流到红刃剑中,突然剑动,段亦衍垂目看向血剑,心中有些仓皇,这次只怕是会送命了。

景疏察觉到段亦衍神态不对,目光转向他手中的剑,血流过剑身,他的手上已满是鲜血,段亦衍恐怕是拼了命赶来的。

段亦衍沉着面容,抵挡着二名大将打来的招式,面对着千军万马,景疏怔然地望着他,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景疏回过身看向段亦泽,缓缓说道:“放了他们吧,我和你走。”

段亦泽轻扬眉稍:“迟了,他得死,你也得跟我走。”

“求你放了他。”景疏轻声说道,今日的她已经失去太多了,不能再看着段亦衍从她眼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