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岚被那琵琶相砸的响声惊扰,失了重心,身子朝后倒去,忽然觉得似有一物软软地撑在她后腰上,带来一股柔和的劲力,消去了下坠之势,她忙借机纤腰一拧,斜斜朝边上滑出去,重新稳住了平衡,回身一看,见那方才帮她免于摔倒之物,竟是一柄绣着红梅的白绸油伞。
她轻轻滑过去,拾起那伞,举目四望,只见白雪茫茫,却不知是谁将这伞掷了过来,让她免于出丑。
一缕笛音忽然从梅林里幽幽传来,低回婉转,让人心神为之一颤,忍不住侧头想去找那吹笛之人,却只见白雪红梅,杳无人影,只有那清透的笛声源源不绝的从梅林里飘荡出来。
先是低沉悠远,似枝头落叶荡荡悠悠飘向大地,忽有风来,卷起千堆雪,洋洋洒洒,直飞入九宵云外……温岚忽有所感,情不自禁地便跟着那乐声,手持绸伞,重又在冰上翩然起舞。
众人原本侧耳倾听那笛声,见到冰面上衣袂飘飘,眼珠子情不自禁便又转回到温岚身上,只觉白雪纷飞,那飘扬的雪花不及她舞姿灵动,红梅傲雪,不及雪中人容光惊艳。
但见她在冰上若御风而行,轻舒广袖,裙摆翩跹,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翩然若仙。*
所谓天女散花,当如是。
直到那笛音渐消,在雪中冰面上旋转的人影缓缓止住了身形,众人仍久久沉浸其中,回不过神来。
温岚略平复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见到梅林里一袭黄色的衣角闪过,情不自禁便朝梅林处滑去,急切地想要寻到那吹笛之人,旁人或许不觉得,但她身为舞者,再清楚不过方才那曲笛音有多绝妙,同她的飞天舞契合无比,当是失传已久的那首古曲《飞天》——专为飞天舞所作之曲,若没有这动人的笛音,她绝计舞不出这飞天舞的神韵来。
然而,当她满怀期盼地奔到那梅林边上,见到那从林中走出的人影时,瞬间如被施了定身术般,僵在原地,手中的白绸油伞也再握不住,被风刮到一边,漫天的风雪落了她满身,冰寒刺骨,凉意直透到她心里去。
但是看在康弘眼中,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他只觉得眼前的佳人定是看到他生得龙章凤姿、英俊潇洒,被他的美色所震惊,这才会如此失态。若不是突然重生回他十八岁这年,他还不知道原来他的皇后初次见他,便已被他的龙颜所倾倒。
看着眼前年轻娇嫩,比前世更加妍丽动人的贤昭皇后,这是前世他在温岚死后给她封的谥号,康弘心中难得的有些百感交集。他不过在诗里顺嘴说了那么一句,盼着和发妻泉下相见,没想到上天这般给他这人间帝王颜面,索性让他重生回七十年前,回到第一次见到他的皇后的这一天。
可见他康弘注定是天选之子,上一世一统天下,文治武功,当了几十年的十全老人还不够,这一世还要他再做一回天下之主,再建一番比前世还要辉煌灿烂的事业,顺便再弥补他的皇后一二。
前世他的贤昭皇后活着时,他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觉得她有些太过墨守成规,木讷无趣,最后还不顾大体、不识大局,离他心中完美的皇后还有些差距,让他失望。
等到温岚死了,他立了佟锦宁为继后,这么两相一对比,他才发现他头一个皇后的好来,虽不够完美,却也已是其他妃嫔望尘莫及的贤德,不妒不争,永远的宽容大度、温柔体贴,不但将他照顾得极好,连他的妾室子女,也都替他照料周全,这等贤后,真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既然上天让他们帝后二人再度重逢,这辈子他定会对温岚好一些,他可是有着莫大福运,能够重生的天选之子,就凭他知道前世发生的一切,这辈子他定会在继承皇位后,早早发兵,灭了那程慕和和南铭朝,这样也就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被程慕和攻入燕京城,害得他的皇后在出逃的路上,一病而亡。
他前世虽因为佟锦宁的建议,因得知康正帝私下说了句温岚堪为国母,才决意娶她为正妃,可也不是对她从未动过心。他记得前世也有这么一天,他被个小宫女引到这梅林来,遥遥看见端柔公主带着几个贵女坐在香雪亭中赏雪,其中一个女人尤为让人移不开眼,他正要走过去,却被嫡母佟皇后召到了景仁宫。
等到几个时辰后,他从景仁宫里出来,忍不住又走到这梅林里,贵女们自然早就散了,但让他惊喜的是,他先前相中的那女子竟然还在,正独自在冰上试着溜冰。
她似乎许久不曾溜冰,动作有些笨拙,但配上她那绝色的容颜,不但不令人生厌,反觉得她娇憨可爱。见她不小心滑倒在地,半天都没爬起来时,他想她多半是摔得痛了,正要走过去扶起佳人,再安慰几句,哪知那坐在地上的佳人竟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那是他在这宫里从不曾听见过的笑声,清脆如银铃,回响在粉妆银砌、梅花飘香的香雪海之中,她的笑颜更是恍若千万朵春花同时绽放,刹那间春回大地。
看得他目眩神迷、心驰神遥,等他回过神来时,冰面上早已空无一人,不知佳人芳踪何处。
于是,他向康正帝求娶了她,可婚后才发现,她虽贤良淑德,却太过寡淡无趣,令他见之难忘的绝美笑颜,他此后余生再也不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