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岚半蹲下来,搂着弟弟问道:“可是外祖母和几位舅舅舅妈待你不好?”
“那倒不是,他们都是极疼我的。”温峤虽然不喜外祖家,但也不是那等不顾事实,说谎骗人的小孩,何况外祖家的人对他是真心好。
“莫非是几位表哥表姐欺负你了?”
“也不是,哥哥姐姐们说我最小,处处都让着我。”
“那是在这府里吃得不合你胃口?”
温峤继续摇头,“做的都是我爱吃的饭菜点心。”
“那是什么缘故,让你闹着要走?”
温峤犹豫了片刻,姐姐这么一问,让他越发觉得外祖家从上到下,实是待他极好的,他不该闹着要走,若是他们知道了,准会伤心的。
可是祖父从小对他的教导,他又不能置之不理,便为难道:“舅舅和表兄们虽好,却不知上进。他们自己不上进就罢了,还劝我也莫要上进,我怕再待下去,会……会被他们给带歪了,辜负了祖父对我的期望。”
祖父对弟弟的期望,不用问她也知道,无非是希望他温家子弟能在战场上立下军功,好光耀门楣。
她牵着弟弟的手,拉到他到罗汉床上坐下,说道:“今日三舅舅亲自教你骑射,你也见了,表兄们每日都有课业,无论念书习武都极是认真,怎说他们不知上进?”
温峤撇了撇小嘴道:“舅舅教的虽好,几位表兄的功夫再高,可他们却不想着为国尽忠,报效朝廷,只知一味窝在家里,便是骑射功夫练得再好,又有何用?”
“这些是你自己觉得的,还是听什么人说起的?”弟弟小小年纪,哪里会想到这些。
“祖父就是这么说舅舅们的,他说几位舅舅明明正值壮年,却不知子承父业,上马杀敌,为家族再挣些荣耀回来,反倒整日无所事事,只知享受祖宗余荫,还让我千万别跟他们学,免得近墨者黑,被他们这些不肖子给带累坏了!”
虽说已然猜到了,可听弟弟说完,温岚仍是气得不轻。难怪前世她的兄长和幼弟都和外祖家不亲,敢情是祖父一直在跟他们耳提面命,说她外祖家的坏话。祖父固然是她们姐弟的尊长,可难道外祖家就不是了?
不过是理念不同罢了,祖父竟在兄长和弟弟面前这般贬低外祖这门至亲,还说是怕舅舅们将弟弟带坏了,若是弟弟能多和舅舅们亲近,说不定便不会如前世那般愚忠,枉自送了性命。
她想了想,问道:“祖父给你讲的那些名将里头,你最喜欢哪位将军?”
“自然是飞将军卫广了,当年匈奴入侵,全靠了飞将军带兵远征,直攻入贺兰山阙,打得他们再不敢进犯我中原边境。”
温岚听了便笑问他道:“飞将军击退来犯之敌,保家卫国,自然是大英雄,那若是当年的匈奴并不曾犯我国土,同咱们相安无事,飞将军却领兵打过去,将他们的国土和牛羊夺过来呢?峤弟可还觉得他是个英雄?
这可让温峤有些为难了,便是他只顾着跟祖父学武,还不曾开蒙读书,却也知道一个好孩子是不能去抢旁的小孩子的东西的,那是不是一个好将军也不能去抢别国的东西呢?可是祖父又同他说,男儿最要紧的便是要立军功,那抢别国的东西算不算军功呢?
温岚又问道:“你整日同祖父学武,可知何为武字?”
“就是要会使十八般兵器,还得拳脚功夫了得。”温峤三岁便跟着祖父学武,颇为自信的答道。
温岚牵着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个武字,缓缓说道:“这武字拆开便是止戈两个,先人造字,皆有其深意,所谓武字,乃是止戈为武,真正的武者,不是武力超群,而是能制止战争,化干戈为玉帛。”
“你外祖家的祖上从军,是因为当年天下大乱,军阀割据,流寇作乱,到处都是战火,民不聊生,他想助一位君主平定这战乱,还百姓一个太平。他定下的家训便是颜氏儿郎只许守土,不得开疆!”
“是以如今,你的舅舅表兄们不愿领命去攻打蒙兀国,既是恪守祖训,也是不愿给那一方土地的百姓带去战火和灾祸。”
“可是我姓温,是温家的儿郎,祖父说我温家的家训便是要为主上奋勇杀敌,立下军功,光耀门楣,便是为此豁出命去也是应该的。”
从前温岚不觉得,可在变为鬼魂,看了那许多书之后,温岚觉出些不对了,明明是女人怀胎十月,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凭什么竟只能姓父亲的姓,成了父家的人,而母家只能被称为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