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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苏起神清气爽下了朝,在南华门口和徐全寒暄了两句,将冠帽递给府上管事福安,正要上马。www.biqugexx.net
徐全拱手问道:“巳时校场有马球会,我特意给景璞兄留了座儿。”
苏起一仰下颔,状若探究的回他:“你不是才跟我这儿讨了件鞠仗么?怎么?你是想着击球赌鬼门?”
徐全哪儿敢跟他赌啊,这不是上赶着的自找不痛快么。
要说这赌鬼门的花点子还是苏起提出来的,年前军中有个不识好歹的愣头青触了苏起的霉头,新任节度使靠买了个武状元的名头,不务实事,张口就从滇军指点到豫军,说自己家传师傅老滇军出身,不知比财大气粗的豫军高到哪里去了,戏称豫军阵前软脚虾,金山银山砸出来的空壳子,传到了苏起耳里。
苏起借马球会的由头引人上钩,随手祭出豫军的六件宝器:千金马、觉星戟、穿云枪、双股剑、神机掣,说是当彩头,这愣头青上场败退后,一气之下自断一臂,再也没敢耀武扬威。
“景璞兄言重了,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要我说……”徐全幸灾乐祸的给他使个眼色,“在夺人之美为己有这上头,我比景璞兄就差远了。”
换成以前,徐全万万不敢在苏起跟前造次的。
徐全记得,清平侯一走,那些个没眼力的虾兵蟹将都说豫军的总帜交椅要换人,徐全从来不这样想,他和苏起打小儿起厮混的情谊,争着给太子伴读,要做什么左右护法,说得好听苏起盖地虎,他负责镇河妖,他早见识过苏起这厮的吃人不吐骨头。果然,苏起成了盖地虎的天王,要说变化么没有天翻地覆,旁人看不出来,徐全却看在眼里,这两年下来苏起骨子里添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
苏起踩鞍上马,毛色敞亮的血顶白蹄驹,他一扬鞭,骏马骄行。
……今日的苏起都拿赌鬼门来吓唬自己了。
徐全紧跟着纵马跟上,心想着,苏起就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恣意才对。
恍如昨日。
一路上徐全颇有些幸灾乐祸,口口声声的景璞兄。
到校场阁上,徐全提起这时节洞庭湖快马加鞭运来的明虾,留苏起尝一道光明虾炙,道:“你猜我今儿受了谁的赏?”
苏起抽暇之中看他一眼。
徐全不卖关子:“长信宫的孟贵妃打点我,我哪儿会领略不到呢。先问我北邙山怎么样,我只说先帝皇陵风水宝地,又问我驻队那里可有熟识没有,我点头说有,才收了她的赏钱,孟贵妃出手还是阔绰,让我找门路去照料她本家落了难的小侄女,日子能好过上几分便可了。”
苏起用了两盅酒,过了午后未时才回府,手上多了徐全孝敬来的一沓银票。
门房这头说是老夫人关氏来叫,老侯爷一去世,府上新俢,关氏便搬去了东馆开院独住。
关氏这时正张罗着收拾行装,见苏起来了,拨弄着手上的佛珠串子,不咸不淡的道:“过些日子小满节令,到了我去栖音寺吃斋的日子,你舅父家中又给我来信,嘱托我务必给你二表妹寻一门亲事,我就这么个只会图小利的嫡亲弟弟,心思都动到先头静王选妻上头了。www.biqugexx.net老侯爷在时,常说江海所以能成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你且留意着就是。”
“母亲尽管放心去。”苏起道。
苏起从东馆出来,去了别院。
“爷……”福安紧跟着上前禀道,“我才听了底下传的消息过来,说是祈姑娘住不大惯,吃食也不合胃口,一口没动,连茶水都喝了给吐了。”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侯爷看上的金娇玉贵,福安求生欲极强,麻溜儿的加上一句,“想是底下人伺候不周。”
苏起在里屋更衣的曲屏后头找到宝缨。
宝缨躲在毡案后头,铺成雾缠云绕的裙裾,她正抱着膝浅寐。素面如净,及腰而散的青丝,不戴朱钗。唇不点而红。
“怎么不去榻上睡?你也不怕着了凉?”苏起心说孟贵妃的赏钱到了他这里,又不是用来给她请大夫的,好笑道,“爷抱你去。”他这样说,手上只是勾住她发梢,把玩着。
宝缨缩了缩下巴,蓦地惊醒了。
她听完苏起说完一通瞎话,五月里会着什么凉?该着凉也是他着才对。宝缨咒过他,才缓缓睁开眼,盯着他锦袍上的灵鹫纹走向,不知在看些什么。
苏起看她这幅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模样也不觉得没趣,倒生出提审犯人的意味来,按捺住戏笑她的冲动,免得她再给生闷气憋坏了,宝缨不是不会说话,他想她是见了生人就变得不爱说话而已,苏起自以为和她熟络的很,偏偏她一被他逼急了才肯同他多说几句话。
苏起大掌掐住她腰际,将她往自己手边一带,他顺势矮下身,看清她躲藏在眉目里的惶恐。
宝缨一时不防,被他搂了个满怀。他这样着朝服而跪,眉宇轻抬,直看的她心惊胆战,宝缨泄了气,听不出情绪的无奈讨饶道:“你放我家去吧。”
苏起应了。
他声音太轻,宝缨没反应过来,欣喜的攀着他臂膀问:“你说真的么?”
苏起不知儿从哪儿寻来一支簪,为她斜绾起松散青丝成髻。
宝缨抬手抚过鬓边,粗略感知出簪子的檀木质地。
“静王中年失势,你以为他会爱惜你?难保他不会对你有成见,小世子个性不驯,静王身边还有个跟他数十年的侧妃,都没能讨的了小世子欢心,你过去既没有诰命,还是戴罪之身,还是你愿意跟着他老死北邙山?”
苏起没有再脱口答应她,反而在他看来是循循善诱的和她讲利害关系,宝缨只听到他语气里的讥弄,她从昨日变动就受了惊,紧绷着精神头到现在,捱不住了,苦闷的道出口:“我不要。”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不想终生寄人篱下到死。
苏起捉住她指尖,安抚似的拍了拍。
宝缨抽出手。
像苏起这样高高在上的权贵,对她的贪慕荣华该是满分不屑的。
再者,宝缨也是病急乱投医,才失了言。她信苏起有这个本事,能助她一臂之力,要做戴罪之身她为什么要跟着静王去做?不行的话,昨夜的荒唐,她可以不和苏起算账的。银货两讫不是么?
宝缨在一头雾水里的思绪抓准一条,那就是她想要各归各位。
她和苏起天生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
再不行……
“你若怕我日后生事,给你添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怕我和你亲近过,再嫁人打了你的脸面,我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还有我身边的丫鬟陪嫁……”宝缨道,手上仍不自主拽着苏起不放。她水光毓秀的眼眶里满怀期待,横波莹生,比四季流蕴的桃李色更夺目,难怪像孟老太太那样长一颗石头心的老顽童都为她心软过。
苏起耐人寻味的道:“你怎么不干脆让我在赵家山河上找处风水宝地,给你建做尼姑庵?”
他唇角有愠怒的笑。
宝缨被他这样笑的心上念头直打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