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一恼,徐杳嗔着眸子瞪他一眼,字字铿锵:“您想什么呢?”
眼瞧着她肩上的褂子摇摇欲坠,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他已起身抻手替她拢了拢,末了安抚似的覆在她手背上:“也算替朕分忧,解了燃眉之急,该赏。”
她心下懵然一沉,燕怀瑾倘若当真生出什么计较的心思来,约莫也不会再来同她打商量,偏偏他又堂而皇之地将这些话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当真是教人捉摸不出他是何用意了。
“哗啦——”一声,蔡莲寅不合时宜地挑帘进来。
躬身行了礼,将适才的见闻原原本本复述道:“寿合宫遣了人过来,说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请襄姬前去觐见。”顿了顿,“辇已经备在外头了。”
“容我更衣的功夫即可。”徐杳袖口微动,到底还是被他桎梏住,临走前他几乎是贴着她的颈窝说了一句:“早去早回,朕等你用膳。”
然而她一路行至寿合宫,残阳落日,暮色也渐渐袭来,她由人牵引着去了偏殿候着,虽说指名道姓只许她一人觐见,因着是在寿合宫,她便也将心下的疑虑悉数按捺下来,她倒也大大方方随着这宫女迈进了殿槛,再打眼一瞧,她陡然便生出几分不安来。
缘由无他,只因这殿里供着香火,梵香袅袅,正前置着一席蒲团,比不得庙宇里头的气派,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请了一尊白玉观音在上头,这宫女引了她过来便说了一声教她候着便无影无踪了,徒留她一人杵在原地。
煞时便觉出肃穆森森来。
直到檐角上悬着的梵铃叮铃作响,她循声望去,一袭杏绡翠纹裙映入眼帘,再往上梳着单螺髻,合该清水芙蓉的扮相却滴粉搓酥,来人抬脚进来,愈发近前了才略略欠了欠身儿:“才人刘氏请襄姬安了。”
徐杳虽然平日里素来不看重这些繁文缛节,眼下见了来人此番倦怠模样,却也生出了不少厌弃,再一想便是要同她计较,也不急于一时。
冲着来人冷不丁“嗤”一声:“你以为太后将你当成谁来扮了,虽拙劣了些,却也是有几分肖似的。”一昧地看着琉璃,娥眉轻佻,下一瞬却笑得玩世不恭,“你跟着她学顶什么用,不如来拜落英榭的门第,样板戏里头那一出起死回生白骨再造之术,她并不比我精。”
琉璃几乎是下意识惶惶不安起来,面上却丝毫不乱阵角,指甲尖扣在掌心里,暗啐一声自己没出息,偏偏止不住想起俪山时候的种种,那时候她跪在大殿上一个劲的叩头,匍匐的姿态,但这也仅限于那时候了。
说来她那时候委实眼力见浅薄,见着个襄姬便以为是个如何平步青云的天潢贵胄,她甚至想着,说不定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及她半分风华。
以致于后来兜兜转转入了宫,她这才知晓,原来昔日里在猎宫受万人敬仰的襄姬也不过如此。
“襄姬说得可是毓婕妤仰仗着您复位这一桩事,也不过尔尔。”琉璃讪讪一笑,意有所指道,“您当初是凭得什么一步步走到今日的,琉璃同样也可以。”
“功课做了不少。”徐杳眉目一动,只轻描淡写了这么一句,心下立时便明白过来,这琉璃大抵是教寿合宫这位熏陶久了,亦不知是谁同她说了些流言蜚语,眼下已是俨然走火入魔,专想着动些歪脑筋了,说来更是蹊跷,那一日长信宫品茗,正儿八经罚了她的是娴昭仪,她不去找娴昭仪的不痛快,却专同自己过不去,也是有趣。
“听说当初太后初入宫,得了太皇太后的照拂,才有了今日,为此还特地在寿合宫修葺了一座偏殿,专程用来供奉太皇太后生前最为钟爱的白玉观音,可见是时时刻刻都惦念太皇太后的恩情呢。”
琉璃低吟喃语,也不知说与谁听,睨一眼徐杳,再不看她,径自往草蒲团跨过去。
“咣当——”一声,案上的贡品瓷碟被她大袖一挥,七零八落碎在地上,有的碎瓷片被埋在蒲团里。
她却愈发贪得无厌,得陇望蜀一般,一双玉腕举过头顶,这才勉强够到那玉观音像,颤颤巍巍捧在手心,“菩萨为何倒座,恨众生不肯回首。”振振有辞,说个不休,“砰——”玉观音像也经她摊手摔在地上,裂出一道痕来,却不似那些瓷器碎得没形。
“你说说看,这可怎生是好——”琉璃眼角吊梢,拔高着嗓子唤道,“可了不得,太皇太后的白玉观音教襄姬打碎了!”
徐杳自始至终无动于衷,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直到末了听了她这般惺惺作态才半提着裙裾,捡了还算空旷的地界往前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