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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陆壹(1 / 2)

徐杳执着一支松木杆,约莫三寸长,外面镌了一层蟠蛇镀金的纹路,尽头钓着一块小巧的鸡心瓷碟,柄上裹着羽毛绒,称手得很,细腻柔软,十足十像极了今日的晨光雾霭。

还是燕怀瑾昨夜就寝前取出来给她的,用一方楠木长盒子盛着,献宝一般地拿到她眼前。那时候离李四告退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她面色无恙,嘴角几乎是恰到好处得弧度,她向来将这些姿态拿捏得很好。

然而不待她开口,他眸光里转瞬即逝得却是清晰可见的黯淡。

她想,他当时想必是有过一瞬的大失所望。只是她依旧恍若未闻,几乎是下意识便将那番场面话拿来恭维他。

世界上许多事只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便是了,何必过分较真,只是还是有前赴后继的庸人自扰,尤其是做夫妻的,有时候糊涂一些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她如今才明白这些道理,想来燕怀瑾这样的人更是深谙其道。

她指尖一滞,这才收回思绪。将这松木杆搁置下来,想她大抵是觉得索然无味,一旁的鸢尾忍不住出声道:“今儿好一番舟车劳顿,襄姬且去小憩片刻便是了。想来这方寸也是个不甚通人性的,不过是俗物,也莫要耿耿于怀了。”

方寸委实不复初见时乖觉,此时闷着脑袋一声不吭,任由徐杳方寸逗了它好一会子。

“闷葫芦。”徐杳啐一声,径自趋步挑帘进了内殿,往梳妆镜前一立,微微矮了矮身子,拆了髻上两样簪花,这才觉得轻巧许多,颇有几分心满意足的模样,“我掐指算着,观像授时,春露秋霜,只怕是重温故梦的路数。”

鸢尾温了茶这才进来,只附和她这话:“您如今是个融会贯通的,便是司天监也不如您。”

她看见镜中人眉黛轻蹙:“我去永巷走一遭,旁人来访,只说我正在小憩,不便叨扰。”敛眸思忖,再抬眼已是漠不关情的模样,不容置喙道,“我自去便是了。”

鸢尾心下忐忑,踌躇半晌,咬了咬下唇也只好由她去了。

永巷的门庭一如既往的荒寂,迈过半捱的正门,徐杳眸光晦涩,朝堂苑中立着得中年妇人开口:

“谢氏。”

事隔经年,她依旧记着这位谢氏,原是先帝身边侍奉的才人,因颇得晚年先帝青睐,奈何又没有子嗣傍身,颜氏封了崇熙太后,下得第一道懿旨,竟是将人发落到永巷来。

要知道,按着宫规,凡是天子驾崩,若是未曾孕育子嗣的嫔妃,无一例外是要殉葬的。

眼下的谢氏着一身粗衣布衫,几乎是饱经风霜一对眼,早已不复当年的风韵犹存了。

倒是谢氏听她唤了自己一生,丝毫不为所动,在她身上的眸光驻足亦不过一瞬,浑然不在意她,心下却是百转千回,吊梢的眼尾望她:“生面孔呀,这副模样顶什么用,还不是落入俗套,爬龙床的功夫才是见真章。”只顾自己嘴上过瘾,想来她是比自己小一辈的,只朝北面的厢房喏了喏,“那才是灵檀的住所。”

十足十落井下石,隔岸观火的姿态。

徐杳末了睥睨望她一眼,倒是骇得谢氏心下一沉,再稳住心神,便瞧见徐杳往灵檀那厮所在去了。

她轻扣了扣门扉,因无人应答,她倒也没有耐着性子,索性径自推门而入了。

但见屋内一应物件也算俱全,倒也不算陋室空堂。一方檀木桌前,伏着一位素衫女子,此时一丝不苟低着头,忙着手上的针线活,十指青葱灵巧如故,正是灵檀,她是做惯了这些活计的,秋风打过不甚牢固窗柩一直发出“咯吱——”得声响,徐杳循着风往窗柩外头望去,泱泱一片白桦林。

灵檀依旧浑不在意,就像屋里兀然立着个生人模样在她跟前,她也同样置若未闻。

她倒是沉稳了许多。

徐杳上前替她阖上窗扉,这才别上窗栓,始终徒留几分隐隐约约的呜咽声,只好作罢。

“襄姬。”灵檀直截了当唤出她此时的身份,她倒也毫不意外。

只见灵檀撂下手上的阵线活计,吃了口茶,这才毫不避讳道,“凡是无事献殷勤,必是有所求。”

徐杳心下立时便见了分晓,径直落座,面对着眼前人白白净净一张脸,开门见山道:“你倒是名副其实,生得一副清明灵台。我这里无端端得了消息,说是永巷的白桦林不甚太平,落英榭前阵子出了一件荒唐事,竟有人平白无故人间蒸发了。偏偏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一眼便识得我,想来从中必同你有干系。”

“皆是些等闲小事罢了,”灵檀不为所动,这厢吃茶润了润嗓子,又自顾自捡了针线绣起花案来,“白桦林本也是有当值宦人照看的,虽这两年懈怠了些,却也事无巨细,不敢做什么欺上瞒下的事情。”

她不由得嗤笑:“事关人命,如何不算大事?”

“我听人说,你那时候是不明不白含冤才发落至此的。”徐杳有意同灵檀迂回起来,故左右而言其他,颇有几分打蛇打七寸的意味,分明是想拿捏她的短处,“作恶多端的潦倒草草,我替你叫屈呢。”

“你如今绣这样一幅花样,才兑得几钱银子。”徐杳挑眉望她手中的花样,倒是一如既往的精致,只可惜,再不曾有伯乐识马罢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像这世上的任何一件事永远都不存在绝对性,不过是因筹码不够高。

她腰上所佩得,还是前些日子燕怀瑾赏她的青玉蟠螭谷纹璧,盘算着也有些时日了,胜在名贵,可谓是是件罕有。她其实不在意这些,那时候同他讨,也只是她一时兴起。

此时却被她轻而易举解下来,往灵檀跟前一推。

“我深陷囫囵,横竖也用不着这些俗物。”灵檀也算自幼便行走宫闱,王公贵族的玩物也算耳濡目染,当即便辨出这块玉璧来,奈何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死物,“这样的家当都舍得拿出来,于襄姬而言,想来也不过是九年一毛,我凭什么应你。”

徐杳将她面上神色捕捉个一干二净,如何不知她心里所想,轻描淡写道:“此乃信物,不过只须你同我做一桩买卖罢了。我既将这青玉蟠螭谷纹璧赠予你,必然允你一件事,从今往后,我便保你一条性命。”

“不过区区正四品姬,口口声声却要来保我。”灵檀手上动作陡然一窒,“你且拿什么来保我?我从来只听闻后宫里头除了婉后之外,有一位娴昭仪,并不曾听闻过你。”

徐杳不以为意,扼腕叹息,佯作出十分可惜的神情,手上却毫不含糊,将这玉璧直接收回袖囊中了,作势起身:“你我并不熟稔,我这个人素来便十分讲究机缘二字。”

鬓上落下一绺碎发,安安静静落在颈脖里,灵檀沉吟片刻,果真沉不住气:“你若——”一下咬死了下唇,唇瓣上印出牙印来,“你若真要构陷害她,我是要与她告知一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