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轮残月梢上挂,星河也尽数殆尽,成为沧海横流里的璀璨光年。
徐杳这才等来燕怀瑾应她一声“作数”,他低吟的嗓音缭绕在她的耳窝间:“你若心头郁结,大可来寻朕便是了。”
正所谓尺壁寸光,不觉间便挑了一个金风送爽的日头出行。寝殿窗轩大开,映出堂外花光流影,苑内的梧桐正值风华正茂。
她端坐在妆奁镜前,鸢尾今日为她梳了凌云髻,此时正为她钗上末了一支白玉簪花,不巧睇对上她盈盈秋水一双眼,立时便奉上笑脸相迎,言辞间也算是说亲道热。
“您如今是个有大造化的,往昔已矣,真正儿也算是浮云朝露了。听人说起来,宫里头这两日不甚太平。原是长信宫失了一件霁蓝釉梅瓶,纠察之下说是遭了贼了,你道奇不奇,倘若当真是教人盗去了,那霁蓝釉梅瓶也算不上什么名贵物件,怎偏就失了这一件。”
鸢尾眨了眨眼,如实告诉她,“说是大皇子误打误撞进了长信宫偏殿,失手打碎了去。都知那大皇子是个痴痴癫癫的,按理说皇子措手打碎一件花瓶罢了,并不值当有什么过错,娴昭仪却拿此事做起文章来。还无端端蹦出个人证说是亲眼所见,因侍奉大皇子的宫女一时措手,将咎过都推脱到大皇子头上,岂知婉后倒也痛快,当即便依着宫规发落了那宫女。”
徒惹得徐杳漫不经心移开眼,循着窗柩往堂外看去,却只瞧见天际边绵延的墙檐:
“她向来是个不安分的,更何况这回是永和宫中人出了差错,她又如何肯善罢甘休。”
鸢尾立在她身后,这才讲事情原原本本说个干净:“只当是一桩冤假错案,就此尘埃落定,却惊动了崇熙太后。原是那宫女同寿合宫的明珠有一段旧时同乡的缘分,这才求了去。那宫女听了信也是急火攻心,得了引荐跑去拜了崇熙太后,将自己的冤屈从头至尾说了个一干二净,十足十以死明志的姿态。到头来,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徐杳一时哑然,临行前整了整裙裾,这才一路往寝宫外头去了。
先是蔡莲寅率众人同她见了礼,这才由人上前拂开轿辇上的帷幔。她探身进去,眼前摊开得是宽厚的掌心,来人骨节修长的手,她便堪堪搭在这样的一双手上进了轿辇。
待她在身侧落座,燕怀瑾却依旧攥着她的手,煞是留连不舍得模样,似乎是在她的指缝间描摹一般,只说旧时有些王公贵族素来爱把玩璞玉菩提之类,大抵便是眼下如此了。
徐杳倒是有几分兴致索然,手上却只由着他把玩:“适才听鸢尾话了两句家常,似乎是宫里头的不太平,您知不知呀?”
不曾想只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十足十漠不关心的模样,将她这些话恍若未闻,她难免也生出几分悻悻然,“晨起时瞧见苑子里的梧桐铺天盖地落了满地叶,已是没有落脚的地方了,鸢尾她们扫了好一会子呢。”她慢条斯理挪着身子,愈发往轿辇边陲去了,磨磨蹭蹭地挑了两句不着边际地话说出口,她也有几分不高兴了,满是不屑地“哼”了一声,“人都是捡爱听的话听,若这般身不由己,大可不必来作陪便是了。”
燕怀瑾这才抬眼望她,眉眼间尽是笑意,还不忘揶揄她:“今日怎么脾性这般浮躁?仔细教蔡莲寅他们听了去。”他有意在她柔弱无骨的手背上拿捏了一下,这才郑重其事告诉她,“并不曾敢怠慢你的,可是当真放不下心?”
徐杳自他这里讨了几分趣,这才心满意足,不再一昧拿话顶撞他。
却说轿辇一路教人抬去日月坪,虽是山路石阶,却好似平坦大道,途中未曾有半点颠簸,眼下既到了日月坪,蔡莲寅便识趣地领着一众旁人往别处去了,唯独鸢尾还杵在原处待徐杳自轿辇里头下来,忙不迭上前为她戴了帷帽,宽檐笠帽的式样,四周缀着皂纱薄绢,垂在她腰间。
朝开暮萎,姹紫嫣红。日月坪上层峦山岚,皑皑云雾缭绕在山陌里,一缕缕阳光自云缝间溜出来,漫山遍野的扶桑花团簇成锦。人世间有朝霞瑰丽,珊瑚流丹,芙蓉千叶,灯花荧荧,不过都是逊于扶桑一筹了。
燕怀瑾因见徐杳欢喜,一时也夷悦,只随着她的盈盈脚步亦步亦趋:“往年并不曾见过日月坪这样的风光,原是建安五年俪山大水溃出,可谓是一番天灾。今日一瞧,竟比建安五年以前还要雅艳几分。”
他原是捡着小径走,大有一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模样,偏偏徐杳裙裾翩翩,浑不在意浅一脚踩着泥泞过去,他便也不再拘泥:“朕同你有幸,来年也要来一遭的。”因这话兴起说出了口,又觉不妥,便添了一句,“并不止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