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步维艰之下,二人好容易才出了巷口,于他而言是短暂的一瞬,于她而言却是漫长的一生。外头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人流川流不息,世人皆说阆州繁荣兴旺,百姓安居乐业,更是络绎不绝,甚至可以与京都相提并论,这话倒果真并非谗言。
人声鼎沸里,徐杳与燕怀瑾立在墙根旁倒也未曾引人注目,她只觉得手心一空,便抬首同燕怀瑾心照不宣面面相觑了一眼,她颇为局促地对适才的变故置若罔闻,含糊其词说了句:“多亏了您。”
夜风微凉,轻轻地拂过她的衣角和发梢,柔柔地吹入他的心里。他看着她,融在她如月光一般澄莹的眸光里。
他朝着她作了个揖,十分装模作样:“这位公子多礼了。”
徐杳一时愣眉,恍恍惚惚之间依稀竟瞧出来眼前人几分年少时的轻狂之感,只觉得忍俊不禁,也不拆他的台,也拱手朝他作了一揖:“兄台亦无须多礼。”
她这遭重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和燕怀瑾这般无拘无束地相处,一时百感交集,却也觉着另有几分恍如隔世的萧条之感。
然而她同燕怀瑾倒是有一处相似之处,便是她二人皆非消极颓然之人,只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她二人对这其中的道理倒是融会贯通。
二人这番寒暄之后,不约而同随着纷至沓来的人流闲逛起来,倒是十分有默契。街边除了酒肆、茶坊、客栈一类商铺外,便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摊位,譬如悬壶于世一类,招眼得紧。
徐杳的步伐头先在一方胡桃木方桌前头伫足下来,正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白须老翁,约莫已近花甲之年,穿一袭浅灰白的交领棉麻襦衫,头戴纶巾帽,身侧一旁立着个“张半仙”的幡帜。
她一时起了兴致,虽向来不信这些,只因她所经历之事已经是十分不可思议,自然再有任何高人隐士,无论琳馆茅庐,她只当是招摇撞骗罢了。
“张半仙自何处而来?”她径自在胡桃木方桌前落座,直截了当问道,而燕怀瑾则立在一旁继续袖手旁观,只作壁上观。
“三界六道里来,往九州八荒处去。”这老翁应答如流,显出几分精神矍铄。
徐杳听罢他这句话,只觉得这老翁分明已经是半截入土的身子,偏生不知从何处学来这些混说一起的迷离扑朔之言,许是从市井杂书里头依葫芦画瓢照搬照抄得也算说不定的。一面在心底不禁叹道好端端享福的年纪,可怜还要抛头露面谋生,一面从袖兜里掏出荷包,取了一锭银子掷在桌上,沉甸甸地,磕出不小的声响。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烦请张半仙为我瞧上一瞧。”
她话毕后,连自己都讶异于自己礼贤下士的姿态,倒颇有几分燕怀瑾那时尚且还是豫王时的风范,倒被她学了个十足十,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张半仙也不推拒,眼疾手快收了银子,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眼眸微眯,脸上却露出颇有几分和蔼慈祥的笑意,瞧得徐杳绷不住也乐和起来,心底想得是这老翁倒还挺尽忠本份。
不曾想张半仙做得却不是她的营生,吊着眼梢对着燕怀瑾煞有其事道:“您二位的生辰八字,是最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只可惜——”张半仙欲言又止。
一旁却传来粗犷的“呸”一声:“且都来观一观望一望罢,张三今年终于开张嘞。王八羔子仗着自己老眼昏花,便由得乱点鸳鸯谱不成?也不睁大你那眼珠子好好瞧瞧活脱脱一对公子哥儿,可真是贻笑大方。”
徐杳循声望过去,原是相邻摊位的小贩,专卖蔬果一物的。她因自知自己女扮男装的缘故,还只当这张半仙是个名副其实的“半仙”,只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这八个字委实刺耳了些,不由得便觉得这相邻小贩的话言之凿凿起来。
不曾想那小贩愈发肆无忌惮吆喝起来,对着徐杳与燕怀瑾二人道:“想来二位定然不是阆州人氏罢,自然也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这张三可是我们这八街九陌出了名的老无赖,吃遍百家饭的白眼狼,自诩有大神通,好意思嫌弃上进活计轻贱了自己,才为人算起命来,管自己叫张半仙,专欺外乡来的愣头青哩!”
张三只将这些尖酸刻薄的风凉话充耳不闻,继而一本正经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偏偏这时候四周已经围攒过来许多闲杂人氏窃窃私语起来,万般无奈之下,徐杳只好同燕怀瑾忙不迭健步如飞蹿离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