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长信宫大雨滂沱里人头攒动,宫人四蹿,西殿里更是亮如白昼,众人皆知西殿乃娴昭仪独女瑶光公主的寝殿,殿里有两名宦人一齐驾着一位风前残烛已至垂暮之年的嬷嬷往外头推搡,宫人们见这嬷嬷被叉出来皆拥簇在廊下暗自噤声,摒退一条路让出来以行方便。
旁的人不出声,详看之下辨出竟是邢嬷嬷,着一身靛蓝色宫装,两鬓泛白间一支素色银钗,此人乃是瑶光公主出生时的奶娘,平日里当属最德高望重,颇得娴昭仪敬重。
风雨如磐里唯有邢嬷嬷尖锐嘶吼的声音格外刺耳些,但闻得她嘴里吐出些谗言佞语:
“黄梅不落青梅落,瑶光公主已是不中用了。”
“嘴里吣了痰,越发没个章法了!”内殿里头咣当作响中传出抱琴的苛责,她半挑起帘栊探出一张脸,睚眦忿声道,“瑶光公主突发急症,你第一个脱不了干系,上上下下无不心急火燎,由得你这个老东西再滋事?”
“老奴进豫王府的时候,你抱琴也要跪下来叫我一声奶奶哩。横竖老奴已经是个棺材瓢子了,做主子的便当老态龙钟使不得。她如今要撒手打发老奴,光凭她作威作福目无法纪不成。长信宫里原只有西殿干净几分,如今西殿也被搅得乌烟瘴气……”声音由近及远,末了随风去了。
邢嬷嬷这一番话怨天尤人,也全非白用功。不仅惹得廊外一阵阵的凄雨摧花,引得廊下年纪轻的一些宫女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只见内殿一方绾色銮帐里置着楠木榻,榻上枕着年纪尚且未及十周岁的瑶光公主,脸色黯红,鼻翼上冷汗涔涔,细碎绒发濡贴在颈间。
一旁圆桌边围立着两位太医会诊,先时只来了一位值夜的蒋太医,眼巴巴的又差人去宫外接院正方老太医前来,眼下二人虽已一齐开出药方煎药服下,却不见好转,只好并驱争先,再商议对策。
颜舜华亲自浸热了手巾,一丝不苟为榻上的瑶光公主擦拭脸颊,有意压低嗓子问道:“可差人去华清宫捎信了没有?”
抱琴闻讯福了身子,堪以告慰她:“已去了约莫一刻钟了,想来陛下应在来的路上。”
“嗯。至于邢嬷嬷——”颜舜华擦拭完毕后,递了手巾给底下人,抚胸长抒一口气,“明儿天一亮,长信宫再没有姓邢的嬷嬷。本宫也不是不懂矜贫恤独的人,你去永巷为她寻一份差事就是了。阖宫名册上多一人少一人也是不作数的,说得好听叫永巷,往难听了说,那便是乱葬岗。”
“奴婢遵命。”抱琴吟声允道,见状上前两步亦为她轻捋了两下背,“娘娘仔细身子。”
须臾,捎信之人却形影单只回了长信宫,因生怕误了金枝玉叶痊愈症候,故不相干人等只能止步殿外,那捎信之人隔着帘栊唤了两声“抱琴”,待她出来,便附在她耳边一一禀述。
抱琴听罢眉头一蹙,只好面不改色,不慌不张杵在颜舜华跟前,见她垂首,欲言又止的模样,颜舜华惑道:“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蔡大人说……”抱琴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眼下却也沉不住气,指尖微颤,愈发镇定不下来。
“蔡大人说什么?”
“陛下特地遣了身边伺候的人,悄然兴起独自往落英榭去了。”抱琴嗒焉自丧,耳边风潇雨晦,止不住的心惊胆寒。
颜舜华半晌未语,直到抱琴听见她悚然咯咯笑了两声,渗人得厉害,也不看自己一眼。又忽而将瑶光公主半个身子捧在怀里,下颔磕在瑶光的发漩上,她似见到有涟涟泪光滚到瑶光发间,又似未曾有过半分,唯有瑶光公主的鬈发却愈发湿濡了。
翌日
晨光熹微,一夜的雨消云散过去,徐杳携鸢尾豆蔻二人在往长信宫去的路上,宫道上尚且溺着水还未曾湮灭,今儿徐杳难得依鸢尾的话挑了一件桃红撒花披风,粉光脂艳,几丝细雨皆打在她的兜帽上,颈上端端正正系着如意结,衬她螓首蛾眉一张脸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