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忙碌,突然有一个晚上闲下来,温浥尘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朱志走后,他没再回实验室。
以往几乎都是明仁等他,这次换他等一回明仁也好。
出了医院,沿着河边走。街上车多,但是没几个人。
裴诵昏迷的几天里,明仁说公司有人蠢蠢欲动,人心不稳,裴诵一醒来,她便去了公司,代她出面稳定局面。
忙到快九点,明仁才从公司出来。
他在横跨人工河的石桥的一头待着,想着一会儿应该怎么和明仁说。
她心底一直有个惧怕的人,那个因为公务感染艾滋而自杀的邻居哥哥。他并不太确定那个人对明仁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的死对她的影响很大却是事实。
现在勉强拖拉着,要是他一个月后,检验呈阳性的话,她要怎么办?
倒不如早早提分手,那样的话,在她那里,最多不过是男女之间的分手而已,总不会让她想那么多,勾起她童年的不愉快。
可是,职业暴露后及时阻断依旧感染HIV的人并不多,朱志那里有数据,近五年里A市是没有的。唯一一例医生感染HIV的例子,是那位同行疏忽大意,并没使用阻断药,等体检查出来,自然是来不及了。
河面有风过来,岸边枝叶茂盛的垂柳摇来晃去。他眯起眼,看着那些树。这条河岸,他和明仁走过。这座桥,他也和明仁一起走过很多次,两人第一次合影就在这里。
桥头有排椅,他坐下之后又想抽烟,但他身上没有。
明仁来了电话,说她在停车,让他再等一等。
“不着急,你慢慢来。”
两人都没挂电话,他听着她的呼吸,还有她那边路过的汽车鸣笛。他张了张口,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我看到你了。”
他听到她说话的同时,也看到河岸的另一头她正快步地往他这边过来,遂挂了电话,起身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之后停下。
还隔着一段距离,明仁就迫不及待地跟他念叨:“本来停车要不了这么久的,被一个人加塞,我只能停到马路边,好怕吃罚单。”
“知道要吃罚单还停?”
“心存侥幸啊,偶尔停一次。而且,这个点儿,交警很少在这片儿出现。”
明仁刚才走得急,这会儿到近前了她反倒慢下来了,好能让自己尽快把气喘匀了。
温浥尘一手插兜,握着手机的手垂着,食指烦躁地抠着手机的边缘,一边在唇边挂起一丝笑意,说:“让你慢点儿过来的,跑那么快过来,就为了跟我证明你体力太差?”
“嘁——”她笑。
等这段时间忙完,她一定去健身,免得他三不五时地揶揄她体力差。
不过这会儿,她也不还嘴,走过来作势要抱住他。
几乎是条件反射,温浥尘蓦地往后退了半步,这动作出乎他自己的意外,同样意外地还有明仁。
她双手虚虚地扬在他身侧,尴尬地不知道该是继续抱他,还是骄傲地立刻收回,竟然就那么僵住了,连带着凝固的还有她脸上的笑意。
明仁的鼓膜莫名地嗡嗡作响,气氛微妙,好像有什么本就岌岌可危的东西轻轻一碰,猝然就破了。
她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最近的确出了一点问题,她以为等今天好好解释一下就会没事,可是她没料到他竟然会躲她。
“明仁……”他盯着她变幻的表情,突然就慌了,想也不想就抓住她的手腕,手机“啪嗒”摔到地上。
明仁挣了挣,他这会儿双手抓的倒是紧,有什么用呢?
刚才那一躲,不就是他最直接,最真实的反应么。
她本来就委屈,一方面又自责自己昨天说错了话,还打了人。他那样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想和自己接触吧,是厌恶她?
就算挣不开,她依旧坚持想要甩开他,以至于手腕被他捏发疼。眼眶发酸,她垂着头,把眼睛狠狠眨了又眨。
“明仁你别这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该是你别这样才对。”她尽力使自己听起来心平气和,“放开吧,我现在不想抱你了。”
温浥尘没动,她把脸转向一边,下巴轻颤了颤。既然有误会,那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她也不想跟谁置气,尤其是跟他。
“我昨天不是埋怨你,也不是埋怨医生,当时你说你不介意,但是我失言,是我不对,我没有怪你救治不及时的意思。”
“我真的不介意,我介意这个干什么?”
她狠咬了一下自己下唇,好疼,她把牙齿松开,唇上有血晕开,有些腥。
她把唇抿了抿,说:“这几天,我觉得很丢脸。”
“我知道。”他纠结地蹙眉。
明曼裴诵双双入院的理由本就很有故事,再加上裴家人把事情闹大,明仁尴尬的身份几乎是完全被暴露在太阳下。对一些人来说或许无所谓,毕竟说闲话的人都是陌生人,离开医院之后,谁都不会介入谁的生活。
但对于明仁来说,不一样,她还没学会漠视他人看法,她在意。但即便她多在意,裴诵的公司她依旧要硬着头皮去,裴诵要完全康复还要很长的时间,公司总不能完全放任着。
默了默,温浥尘抓着她的手往上移了些,刚刚她挣扎得厉害,皮肤都红了。可是他觉得自己现在还不能放手,
两人此时的姿势很奇怪,温浥尘抓着明仁的两手臂,不靠近,也不分开。明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天里,她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缓了口气,抬头看他,才发现他也正垂着眼看自己,眼底有心疼,看起来是因为她。或许是因为她吧,她愿意自欺欺人地这么想。
河岸边安静得要命,人也少得要命。虽然行人一向不多,但平时还是会有三两人在这里夜跑的,但今晚一个路人都没有,以至于没有一个意外来打破此时的僵局。她吸了吸鼻子,转脸看向河边。
“打孙媛是我不对……”
“冉冉都说了,不是你的错。”他顿了一顿,“在认识你之前我就认识孙媛,但我们不熟,至于她有怎样的想法我都不太放心上,才给你招来麻烦。至于冉冉,我不是那种人,她也不是,我们之间没什么的。”
忍了半天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他越是这么说,越显得她小家子气。手被她抓着,眼泪都没办法擦,她就使劲吸鼻子,但是无济于事,反倒越来越难过,肩膀都忍不住抖。
好像不能把责任完全归咎给谁,可是心里就是有好多好多委屈,她不知道要怎么排解。如果将她的不满她的牢骚倾诉给温浥尘,他那么忙,医院里各种乱糟糟的事,乱糟糟的人已经够他应付,她不想把那些情绪垃圾再往他身上叠加,便只能自己消化。其实只是她自己以为的消化,根本没有,全部积攒到一起,反倒让难过一点点放大。
他微微退了一些,矮身看着她的眼睛。
思来想去,他觉得明仁有权利知道某些事,现在选择权不仅仅是他占主导。不管她知道之后,是选择分手或是怎样,他都接受。
他将心情缓了又缓,以使自己不至于紧绷而表现出慌神的样子。
“介于我们的关系,有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说,”他右手松开,把她的眼泪拭去,微微笑着,“我昨天跟主任上台,患者是HIV携带者,唔——就是这样,我被认定是职业暴露Ⅲ级,今天吃了阻断药,结果要等四周。”
明仁的表情蓦地僵住,像是冻结了似的,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耳朵,可他偏偏还要说。
“刚刚对不起,我躲你没有其他意思。”他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我学医,病毒原理传染途径我很清楚,可是我还是会怕。”
“你……”明仁脑子已然空白一片,难以置信地眨了一下眼,泪珠又滚出来,她没理会,只问,“真的假的?怎么可能呢?一般手术前不做检查吗?”
“急诊手术,没来得及。”他把她手摇了摇:“你先听我说。昨天我想瞒着你,但今天改了主意,我瞒着你是不道德的。如果四周后,结果是阳性,我们就分开。如果是阴的话,我算是躲过这一劫,但是以后还可能会遇到类似的突发情况,风险依然存在。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话,你也可以现在就提分开。”
她愣了愣,突然张口骂到:“温浥尘你神经病吧!”
他有些懵,明仁偶尔会不顾及形象,但还没像现在这样失态地骂过人,至少他没见过。
“你有毛病是不是?你……你……”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骂的脏话,只能又重复回来,“你神经病啊!你……我不分。”
惊惶慢了半拍才往上涌,她双手抱住他的腰,紧的不能再紧,好像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飞走,口中一直念念叨叨地重复“温浥尘你怎么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