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仁在学校深受师生喜爱,可见他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附身的小妖也很谨慎,平时为了不漏破绽,也尽量以他本来面目面对世人,时间长了竟也学到了些阿谀奉承的本事。
经过一夜的思考,秦仁决定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无论他们有何动作,也一定要投其所好、曲意逢迎,所以在再次见红馥和殷菲郁时,不等红、殷二妖说话,他先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二位姐姐想知道什么,小妖我一定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了昨夜秦仁痛哭流涕、磕头求饶的阵仗打底,殷菲郁已经没有昨夜那样猝不及防了。
红馥已经见怪不怪了,只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虚虚地握了握栅栏,开了牢房门,对秦仁道:“起来,跟我们走。”
秦仁瞬间就想了许多,从放人到直接处刑,所有好的、坏的可能性都在脑中走马灯一样过了一遍。
他偷偷抬头,偷偷瞥一眼,在对上红馥那双仍含着一点笑意的狐狸眼时,心下一凉:昨夜,这女人也是这样面带笑意地轻易击中自己,痛彻全身。
他浑身一颤,迅速低下头去,向前膝行几步。因为心中恐惧,所以他的求饶也说得颠三倒四:“姐姐,您想知道什么,小妖一定都说,求您千万别对我动刑,噢,不不不,姐姐,您想惩戒,小妖也一定忍着,必定甘之如饴……”
殷菲郁再次由衷感叹兼佩服秦仁这趋炎附势的能力,按惯例变出条铁链来锁住了秦仁。
秦仁被突然加身的铁链打断了思路,阿谀求饶之词戛然而止,呆愣愣地看着缚住自己的铁链,更是忐忑异常。冰冷的铁链贴在他裸露的肌肤上,凉得他动都不敢动了,只张着还未合上的嘴,呆呆的。
红馥轻笑着转身,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跟我们走。”
红、殷二妖已经走出去数步了,秦仁还呆愣愣的不动。殷菲郁只得拽了拽铁链。叮当作响的铁链撞击声终于震醒了秦仁。他如梦初醒似的忙不迭站起来,跟在红、殷二妖身后往外走去。
所有的坏结果都在脑中飞快地闪过一遍又一遍。
秦仁看着前面两位女子娉婷婀娜的身影,若换了是平时,他脑中早就充满佻达绮念了,但如今他的脑中塞满了各式最惊恐的念头,这两个人可谓是人不可貌相,看着娇滴滴的女子,却都能轻易制住自己。
他越走越心慌害怕,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到最后只是一步一步地在地上拖行,缚在身上的铁链也因他不住颤抖而响得更厉害。
铁链撞击声在寂静的监牢里显得尤为显著,愈发使得秦仁惊惧。
好在审讯室不远,很快就到了。
一进入审讯室,自己吓自己的秦仁在看见审讯室的桌椅后,反而静下来心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提心吊胆的感觉也轻了不少。
不待红、殷二妖开口,秦仁忙轻车熟路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红馥轻笑:“你倒是自觉。”
殷菲郁已经坐到桌后,正捏着笔展开记录本,闻言后也望了望秦仁,也跟着笑起来。她已经跟着一组审过许多次犯案的妖鬼们了,这秦仁的确是最不用费神的一个。
秦仁听见红馥调侃的言语却不敢轻心大意,连忙磕头磕得砰砰作响,表态:“小妖不敢有任何隐瞒。”
红馥摆摆手,示意秦仁停下。
秦仁看似一丝不苟地磕头,实则耳听四路眼观八方,见到红馥制止,立时直起上半身,端端正正地跪着。
是个精明机灵的。
红馥又微微一抬手,指了指屋中一张椅子,笑道:“你也不用这般低姿态,我们这儿也不兴让你跪着回话,坐吧。”
秦仁这才爬起来,慢慢蹭到椅子前。
那椅子看上去乌溜溜、硬邦邦的,他不安心,总担心这椅子是个折磨人的物件,一不顺她们的意自己就要受惩戒。
但是,在红、殷二妖的注视下,他并不敢表露出反对,只得战战兢兢地坐了。
红馥似是能猜出秦仁的弯弯绕心思,只等秦仁屁股刚沾上椅面,就道:“这就是把极普通的椅子,不过是因为年代久了,有些血污渗进去,所以才变成这样乌黑锃亮。”
秦仁顿时坐不是,站也不是。
血污渗进去才变成的黑色,这得多少血污才能黑成这样?!
双手各伸出一指直愣愣地戳着椅面,尽力离椅面远些。背也挺得直直的,僵硬着不敢往后靠。
红馥扫了眼秦仁直挺挺的僵硬坐姿,又继续道:“你放心,我们很讲妖权的,但是……”
红馥停了停,只等秦仁等了许久没听见下文而疑惑地看来时,她才又抬手指着墙上一幅画像。
秦仁随着红馥的指看向画像。
那画像有些熟悉,并不是对画像人物的脸熟,而是身为妖对于画像上散出的神意有种熟悉的恐惧感,犹如老鼠惧猫般深刻在神魂深处。
在看见秦仁眼中渐渐浮上一层显而易见的惧意时,红馥才慢慢解释道:“看见这幅神君像了吗?在神君像前,你若是隐瞒或撒谎,无需我们动刑,自由神君殛之。”
随着红馥的话语,皋陶像忽然无风自动了片刻。
秦仁只道这是画像上的神君在应和红馥的话,忙战战兢兢道:“小妖绝不敢欺骗诸位神君。”
红馥很满意,笑得和煦如春风:“行,那么你说说吧。”
秦仁一怔。
说说?
说什么?
红馥的这个问题太宽泛了,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但他不敢想太长时间,只能提着心试探道:“我昨天不该去醉金迷这样的场所。明知道自己附身的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还带他去醉金迷这样的不良场所,带坏了孩子。”
指节在桌上重重一敲,红馥冷笑道:“你倒是会挑重点!”
秦仁顿时闭嘴不言,匆忙抬头偷瞄一眼红馥,红馥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看不出端倪。他又去匆忙去偷瞄殷菲郁,殷菲郁只面无表情地捏着笔。
殷菲郁感受到秦仁的目光,垂着的头略略一抬,回视秦仁。
殷菲郁的视线虽然没有威慑,但是,在这样的威严场景下,便是没有威慑力的殷菲郁对于秦仁而言也天然能震慑他。
在视线相触的那一刻,秦仁慌张地低下头,呐呐道:“小妖,小妖,实在不知二位仙子想知道什么。”
他其实心虚难耐,只是总想能避重就轻,尽力撇清自己的干系。
红馥再次敲了敲桌子,清晰的咚咚声仿佛重锤般敲在秦仁心脏上,使他顿时胸口憋闷难忍,呼吸急促,额间渗出了点点滴滴的汗珠。
停了许久,红馥才盯住秦仁的眼,慢慢道:“从头开始讲。”
仅存的一点侥幸再见到红馥那双幽深的眼后也荡然无存。
到了此时,秦仁终于从还有几分做戏般的迫不得已的假意恐惧变成了真真切切的恐惧臣服。
秦仁默默地低下头,好半晌,才道:“小妖是在几个月前,大概……大概是八月左右附身在这个孩子身上的。”
秦仁懂事,在学习上从不要人操心。
暑假,秦仁将自己的学习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早起与父亲一起出门,由秦父顺路载他前往图书馆。上午学习,中午步行去往秦父公司,跟随秦父一起吃午饭,下午则回到图书馆继续学习。
一天的学习任务结束后,秦仁怎会在图书馆看课外书,一直等到秦父下班顺路带他回家。
但是,大约在八月时,秦父公司恰好接了急活,所有人都很忙,秦父也同样如此,日日加班至深夜。
秦仁就不再等父亲一起回家了,有时自己先回家,若恰好遇上秦母同样要加班时,他就去秦父公司蹭一顿晚饭再回家。
这就给了妖物可乘之机。
在一日深夜,趁着秦仁独自回家时,这小妖趁其不备,附身在秦仁身上,占据了秦仁所有思想,不住引诱秦仁心中欲念。
欲念恶意的增长最终使秦仁的魂魄越来越被小妖吸引,终于彻底放弃了对自身的主导权。
次秦仁非彼秦仁,若再写下去,这份口供上的人名、行事就要相互串了。
殷菲郁不得不停下笔,打断秦仁的话,问:“你本名叫什么?”
秦仁悻悻地张了数次口,又闭上了嘴巴,一张一合间仿佛是条被抛在岸上的鱼。红馥皱眉,再次以指敲了敲桌子:“说。”
他终于愧道:“小妖生于山野,一直没有为自己起名。后来,附身在这个孩子身上后,就以他的名字为名了。”
这话说得连单纯如殷菲郁都不信:“别人与你交往时,难不成就喊你‘喂’。”
面上越发羞愧了,小妖秦仁努力为自己解释:“不是,但是他有时叫我猪妖,有时叫我那头妖,有时甚至连称呼都没有,直接跟我说话。山林里也就我们两个,他开口,自然是跟我说话的,名字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殷菲郁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只能在本子录下野猪妖秦仁五字。
红馥起了兴趣,问:“他是谁?”
野猪妖道:“他,我不知道。”
因为害怕红馥不信,他急急慌慌地解释:“我真不知他是谁,但是,是他教会我修行,让我从一头懵懂无知的野猪变成了如今这样有思想的妖。他从没告诉过我他是谁,我只知他很厉害,只是点拨我了几次,我就有了如此成就。”
红馥的兴趣更浓了,终于正眼瞧了这野猪妖许久,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好一番。直将这野猪妖打量得浑身汗毛直竖后,她才懒洋洋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修行,又是什么时候能变成人身的?”
野猪妖低着头细细思索了片刻,又掰着指头默默算了一阵后,他才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在大约两年前遇到他的,他教导了我大半年后,我就有了灵力,能施展一些粗浅的术法,能化成人形也不过才一年,但是我化形并不成功,所以我才选择附身。”
脑中突然灵光乍现,附身凡人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罪,重还是不重?
野猪妖又忙为自己辩解:“小妖虽然附身,但所行之事都是这个孩子心中所想,小妖不过顺势而为。”
红馥心中一凛,她所想的自然与野猪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