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白听着陶芊疏离又客气的婉拒,很快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深层含义——她不想让赵子蓁和他有太多牵扯。
宋沉舟得到的是陶芊柔风细雨般的亲昵关怀,他此刻却要面对她冷漠淡然的疏离姿态,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任白从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又坚定的往前走,并拒绝所有人的同行,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现在他却好像不太能接受陶芊的冷遇。
心头被无措和徨然缠绕,任白垂着眼睛,盯着地面,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倒映着他僵硬怔忡的面庞。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酝酿了半晌才开口,声线低哑艰涩,“不用,我……我可以搬回学校住,就让幼幼安心住我那儿吧。”
赵子蓁牵着任白的衣角,看着身旁的男人弯腰低头,姿态卑微的模样,又看看陶芊的有意为难,突然就红了眼睛。
其实他可以不用这样的,他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赵子蓁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努力把眼睛里泛起的水雾憋回去。再抬头面向陶芊时,便是一字一顿地反抗,“我不搬,我就要住哥哥那儿!”
赵子蓁过惯了没心没肺的日子,也很少孤注一掷地认定某样东西或是人,但是任白却成为了一个例外,因为他足够优秀,足够好,好到可以让她心甘情愿的扑上去,替他反抗一切不公和委屈。
陶妈瞪她一眼,“一个女孩家家的,脸皮怎么可以那么厚,还赖在别人家不走。”
赵爸注意到这头的动静,张望了一会儿,走过来看着双方的对峙,又注意到两个小孩之间的默契和情愫,叹了口气,最后忍不住帮腔道:
“就算要让幼幼搬出来,你也别太心急,现在学校这边暂时也提供不出宿舍,咱家在A市的房产也没有一处是装修好了的,即便现在开始装修,一时半会儿也住不进去呀。”
陶芊两手抱肩,咄咄逼人,不肯让步,“除去我们自家的房产,各大售楼处不是都有精装房吗?”
赵爸耐心劝诫,“那些精装房拎包入住什么的都是噱头,也就瞅着好看,质量没有保障的,住两天就漏水断电,房子的安全防盗更是得不到保证。”……
不远处,宋沉舟安静的靠坐在病床上,手里抱着一杯温开水,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玻璃杯壁,水波晃动间,他将一切尽收眼底,也包括任白的卑微和难堪,凉薄的唇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就在两分展开拉锯谁也说服不了谁时,他挑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含着礼貌的笑意轻声开口:“叔叔阿姨要买房吗?”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就被他这句话吸引过来了。
宋沉舟清风霁月般的笑意不露丝毫破绽,完美地像是复制粘贴,语气不急不缓:“我叔叔上个月刚装好一套房子,原本打算自己住,后来因为工作调度需要出国几年,所以叔叔把套房子委托给我替他卖出去。”
他看向陶芊,浅笑着颔首,“那套房子就在我住的小区,如果阿姨您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叫个人陪您过去看看,或者等到我出院了,亲自领您过去考察一下?”
听完了宋沉舟的简单介绍,陶芊瞬间露出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那感情好!主人家亲手装修的房子肯定出不了多大的错处。”
她的目光虚虚瞟过一声不吭的任白和红着眼睛的女儿,暗暗狠下心,面对宋沉舟时笑容越发灿烂,“如果房子定下来了,你又住得近,那我家幼幼以后可能免不了要麻烦你了。”
宋沉舟又笑了一下,声线清润,通身气质干净,“不麻烦的,阿姨。”
任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微微掀起眼皮,注视着宋沉舟,狭长眼底迸发出阴沉沉的戾气。
“你叔叔也出国了,要去多久?”那头,任建安耐心的询问着宋沉舟亲人的近况。
“最少三年。”
“三年啊,那国内岂不是就剩下你和宋家二老?”
“没关系,这么多年,我一个人生活早就习惯了。”
任白站在人群外,默默地当着背景板,耳边是任建安和赵家两夫妻对宋沉舟各种嘘寒问暖的关怀。
但那一切都与他无关。
看着自己父亲脸上熟悉又陌生的温暖笑意,他心底涌起一股复杂又酸涩的压抑情绪。
在任白的记忆里,任建安总是严厉的、不苟言笑的,对他很少露出这样温和慈祥的一面,尤其是他的性格随着年纪增长变得愈发沉稳内敛,父子俩的交流也越来越少。
似乎很多人都是这样,把温情和耐心留给外人,对着外人有说不完的话,然而却把沉默和坏脾气留给自己身边最亲的人。
他们虽然沉默但不代表不爱,他们以为自己的孩子能感知到他们在无形中默默付出的一切,但是任白想要的,从来只是他失意时能得到亲人的一句安慰。
对于任白而言,他宁愿这份亲情浮于表面,也不想承受着过于深沉而从不表达的父爱。
这份父爱太深沉了,藏得太深了,让他总是以为自己是不被重视的。
任白看着任建安和宋沉舟之间的融洽气氛,突然想起了中学时的某个记忆片段——
单薄苍白的少年把他拦截在学校偏僻处的围墙边,琥珀色的眼睛黯淡,冷冷的语调掺杂着莫名的嫉妒和恨意:
“如果不是因为你,你的爸爸,也有可能成为我的爸爸。”
“如果不是因为你爸爸,我的妈妈就不会因为那一两句谣传死在去机场的路上!”
……
此时任白看着宋沉舟温雅的面容,唇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他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赵子蓁找出门外,一眼就看到了独自坐在走廊尽头的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