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沉舟第一次知晓任家两父子的存在,是在他爸爸妈妈的一场争吵中。
五年级放学后的那天傍晚,夕阳温柔,霞光在天边晕染出一片彩色的幕布,他抱着数学竞赛一等奖的奖杯,满怀欣喜的踏进家门,想要和他的爸爸妈妈一起分享获奖的喜悦。
然而堪堪踏进别墅大门,还未穿过小花园,隔着远远的距离,他听到的,却是爸爸怒火滔天的叫骂声,“我还没死呢,你就上赶着要去给人家当后妈!”
激烈的争吵中,还伴随着杂物被摔打在地上的清脆破碎声。
宋沉舟抱着沉甸甸的奖杯,孤零零地站在院子的花丛边,满脸的不知所措。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之间永远都是无穷无尽的争吵厮打,为什么妈妈总是一会儿对他好,一会儿又对他不好。为什么小时候会亲昵地抱着他举高高的父亲,在某一天之后就变成了无比冷漠的模样,甚至不再用正眼看他。
直到长大后,在亲戚的只言片语的八卦中,他才慢慢了解到:
原来他的妈妈姚华嫁给爸爸并不是因为爱情,只是因为长辈强行定下的姻亲。
原来妈妈曾经对爸爸说过,他的出生是一种错误是一种耻辱,是对她幻想中美好爱情的不忠。
原来妈妈一直有爱慕的人,那个人就是和她同一个大院长大的任建安。
再后来,他的爸爸某一天醉酒后和妈妈再次发生争吵,一气之下冲出家门,酒驾上高速,最后连人带车开进了江里,尸骨不存。
姚华在丈夫死后沉寂了一段时间,没过多久,她突然带他去见了一个人。
宋沉舟还记得,那一天,他穿着崭新的格子衬衫黑西裤,从衣襟到袖口到裤腿,每一寸布料,都被整理得无比妥帖,不见丝毫褶皱,脚上黑色的小皮鞋也被擦得噌亮,纤尘不染。
他和一袭礼服的姚华并排坐在A市最贵的西餐厅里,面对着一个身材高大,长相帅气的陌生叔叔。
那一天的妈妈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耐心,用最轻柔的嗓音和对面的叔叔交谈着,宋沉舟无心他们的谈话,只懵懵的看着对面始终保持礼貌聆听姿态的任建安,又侧头看看妈妈点缀着耀眼钻石耳坠的耳尖,那一抹羞涩的红晕。
只是一个瞬间,宋沉舟就明白了,他的妈妈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他低头盯着自己发亮的小皮鞋,用力憋住眼角泛出的泪花,一颗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熬,又像是置于冰天雪地,心底寒凉一片。
但他煎熬的同时又伴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不怪他狼心狗肺,不顾念尸骨未寒的亲生父亲,只怪他心中残存的那一点父爱,早在这几年的生活中,被那个男人的冷漠无视,甚至是厌恶对待下消磨殆尽。
宋沉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高大英俊一派正气凛然的叔叔——如果未来一定会有一个人来代替他父亲的位置,他想,他大概是可以接受这个人的。
然而,现实却永远与他的希望背道而驰。
就在姚华开始不动声色地试探对方是否愿意与她进一步发展时,西餐厅的入口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高瘦挺拔的少年。
少年背着书包径自走向他们这一桌,对于姚华主动的起身示好视而不见。
他一脸漠然,余光都不曾落在他们两母子身上,清冷的声线带了点青春期变声期的沙哑:
“爸,回家了,老师说今天晚上要来家访。”
然后宋沉舟就看到对面那个高大的男人动作温柔地卸下了他儿子背后沉甸甸的书包,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少年的头顶。
少年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板着的面瘫脸侧对着他们母子,连眼神都不想施舍一个。
再然后,任建安就转头向姚华表示抱歉,并表示他并没有重组家庭的打算,这一场赴约也不过是基于他同姚华年少时的交情,和过于热情不好直接推拒的牵线姑姨。
西餐厅华丽的灯光照耀下,姚华佩戴的钻石首饰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扎得他眼睛疼。
宋沉舟揉揉眼角,抬头看着妈妈泛红的眼睛,和她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他安静的放下手中的刀叉,沉默着低头看向自己脚下一尘不染的小皮鞋。
这一刻,他们两母子心中不同程度的那一点奢望,就成了明晃晃的笑话。
那是宋沉舟第一次有了执念,如果那天的西餐厅里,没有任白的突然出现,他的爸爸,是不是也有可能成为他的爸爸?
那一天,任白没有从头到尾都没有用正眼看他,所以任白大概也不会知道,其实他早就认出了这个冷漠的少年。
他们虽然不同班不同校,却处在同一个奥数班、法语班、钢琴班、跆拳道班、美术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