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声相公
雷雨交加的午后,突如其来的强风将门给吹开,吹灭了用以照明的蜡烛,门板随着劲风不时摆动,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僧人们有的忙去掩好门窗,有的为蜡烛点上烛火,在这样的气氛下见到了明,蒋妙双咽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几步,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当作行礼,便打算离去。
吓死她了!
这样的天气,了明站她旁边时天空还刚好闪过一道闪电,要不是蒋妙双强行闭紧自己的嘴,肯定放声大叫。
好好的一个和尚,为什么要做恐怖片般的出场方式呢!
蒋妙双强烈控诉,却也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没敢表现出来。
在她即将经过了明身侧时,了明开口道:“施主所愿,必能成真。”
蒋妙双停下脚步,干笑几声,“承大师吉言。”
刚刚她讲的话肯定被听去了!幸好她方才没多嘴说些别的。
蒋妙双庆幸无比。
“干涉了旁人的命运,自己的命格也终将有所变化,去或留,端看施主的选择。”
原先很想遁地消失的蒋妙双听到了明这么说,愣了愣。
这话听着,像是看出了她的来历,难道了明真是有些道行的?
蒋妙双怕归怕,可是有回现代的线索这一点对她实在是太大的诱.惑了,仍硬着头皮问道:“也就是说,我能够回去原本的地方对吗?”
她是想回去,可一直苦无方法,还想过是不是这个身体寿命将至后自己就能回去,可不是百分百确定的事情,万一她自己也一起死去,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蒋妙双眼睛一亮,这也就是说有希望!
“那我要怎样才能回去呢?”
知道自己还有回去现代的可能,蒋妙双顿觉自己的胆子大了几分。
当时她是看书看着睡着后穿越的,那么穿书之后,她又该怎么回去?
蒋妙双期待地看着了明,顿觉那满是皱纹的脸看着也和蔼了几分。
“这就要看施主怎么选择了。”
蒋妙双:“……”
这有讲跟没讲还不是差不多?
结果后来了明一直鬼打墙,不论她问了什么,就只有“阿弥陀佛”和“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两句翻来覆去,知道自己再问不出什么,蒋妙双也只能道了声谢后失望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蒋妙双一直在思考方才跟了明的对话,没有注意到了明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瞧。
了明看着蒋妙双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突然开口:“人已离开,施主何时才要现身?”
空无一人的大殿只余了明一人,话落片刻,云琛从柱子后方出现,一张脸因着光线昏暗的缘故,隐在黑暗里。
“你们的谈话,是何意?”
顿了顿,云琛再问:“原本的地方,又是哪里?”
跟着蒋妙双过来,却听见了让他摸不着头绪的话。
不,也许在更早之前他就该注意到了才是。
中秋那日,蒋妙双于天灯上所写的,关于“回去”的愿望,可不就和今日所言息息相关?
了明没有正面回答他,反倒说了:“施主所念,勿造杀孽,心之所想,便可如愿。”
语毕,独留云琛一人和堂上露着慈悲微笑的大佛在大厅里,一人一佛,相对无言。
***
夜里雨便停了,第二天一早太阳升起,若不是地上未干的积水,昨日的狂风暴雨简直像是假的一般。
蒋妙双昨日跟了明谈过话以后,夜里妥妥地失眠了。
在寺庙里又不便喝酒助眠,况且现在她对酒也有了免疫力,一沾床就睡的效果渐渐失效,每日都要再多滚个好几圈才能入睡。
她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上了马车,一上去就将头倚着车壁闭目养神。
雇来的马车数量不够,他俩在外又是以夫妻身分同行,自然也就坐一辆车。
云琛侧头看着蒋妙双的睡颜,她的睫毛很长,闭眼后更是明显,在嫩白的脸蛋上打出一道阴影。
昨日他让鹿鸣将蒋妙双掉了的耳坠给送回去,此刻她莹白的耳垂上挂着的,正是那副耳坠,正随着马车的移动,小幅度地晃动着。
昨夜,失眠的人不只有蒋妙双。
云琛想事情也想了半宿。
根据目前他所得知的消息,猜测出来的,兴许真如蒋妙双喝醉时自己所言──她不是蒋妙双。
性格不同、字迹不同、对于自己的名声也不看重,加上又心心念念想要“回去”,人都在国公府为何还念叨着回去,原因他总算是想明白了。
因为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可,这事可能吗?
云琛对此存疑,奈何种种迹象都昭显出蒋妙双,确非“蒋妙双”。
那日夜里她在自己掌上所写的,她说,她的双是写作两个“又”字,也难怪她在练字写到“双”字时会是那般吃力,因为还真的是头一回才写的字。
既然她是另一个蒋妙双,那原本的那个呢?
不能……永远只有现在这个蒋妙双就行了吗?
车夫吆喝一声,马车启程,下过雨的路面经过短暂的日照还是颇泥泞不堪,车身晃动,蒋妙双靠在车壁上的头磕磕碰碰,拧起眉嘟囔了一声,云琛伸手刚要护住她的头,马车恰好转弯,车身倾斜,蒋妙双的头一歪,靠在了云琛的肩上。
云琛动作一僵,看着蒋妙双自己给自己调整了更舒适的位置,眉头也松了开来,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觉得这位置不错。
云琛失笑,收回自己的手,虽跟他原先预计要做的不同,不过……这样也挺好。
既然她来自不同的地方,是否知道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是否,因为知道了他是太子,才百般讨好自己?
云琛不晓得自己该不该问,一旦问出口,蒋妙双对他的态度又会怎么改变?
她想回去,但,他却希望她留下。
到了城门口,马车停下,鹿鸣让其他下人备好轮椅,开了车门就要让人上去将云琛扶下车,结果门一开,鹿鸣看清里面的景象后表情像被雷劈了一般,又赶紧将门掩上。
云琛和蒋妙双,头靠着头,睡在一块儿!
就像真正的夫妻!
鹿鸣心里疯狂大叫,他们带来的这些下人也都是国公府上的,外人以为他俩是夫妻也就罢了,他们可都是清楚车里的这两位,是亲兄妹!
鹿鸣登时就有些发愁。
从以前他就觉得大少爷和二小姐太亲近了,之前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他也是听了几句,现下看来,瞧他们这样子,也难怪会被传得那般难听。
云琛原就只是闭着眼睛假寐,鹿鸣关门时他就已经睁开了眼,侧头看蒋妙双睡得香甜,睡了这一路,也该够了,再睡夜里又要再失眠,便轻声唤她,“蒋妙双,该起了。”
被轻轻拍了拍头,蒋妙双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瞧见云琛的脸就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往后一缩,却没意识过来是在车内,后脑勺撞上了车壁,发出“咚”的一声,疼得她瞬间清醒。
“哎哟,我的头……”蒋妙双揉着头,看着云琛的目光有些哀怨,“你怎么靠我靠那么近呀,吓我一跳……”
正伸出手想替她揉的云琛瞇起了眼,将手缩回,淡淡地道:“蒋妙双,是你自己靠在我肩上睡的,怎么?睡饱了就不认人?”
蒋妙双动作一顿,只见云琛故作困扰地按了按自己肩头,“唉,被当枕头枕了一路,肩膀酸疼不说,还得被人这般冤枉……”
蒋妙双瞬间换上了一副面容,伸出双手给云琛捏了捏肩,“哥,呃不是,相公,这样的力道可还成呀?”
极尽谄媚。
云琛深知她这爱卖乖的性子,原就只是说笑的,再者女子的手劲不大,与其说要替他按摩,不如说是在搔痒痒,一点帮助也无。
“好了,倒是你,刚刚撞那一下还疼不?转过来我替你看看。”
蒋妙双从善如流,转过头去,“是不疼了,应该也看不出来,都被头发给盖住了。”
云琛一看还真是,见没有明显外伤才放心。
两人在车内磨蹭了好半会儿才叫了鹿鸣开门,鹿鸣全程垂着头不敢看着他们,就怕又看见什么冲击心脏的画面。
云琛被扶着坐上轮椅,蒋妙双则是戴上帷帽后才下了车,她推着云琛的轮椅,问:“是约在城门处见面吗?人长什么模样呀?”
“他们说会主动来找我们,毕竟我这样还是挺醒目的。”云琛苦笑。
可不是吗?戴面具又坐着轮椅,他自己就是最显眼的,让人一看便知。
鹿鸣到路旁的茶肆去买茶水,端回来的路上托盘上的一杯水却被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乞丐给顺走,仰头喝得一干二净,鹿鸣头一回见到这般无赖,瞪大双眼呆看了好半晌后才“啊”了一声,抗议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呢?要喝不会自己买去?”
“哟,你这小伙子好手好脚的,老头我喝你一口水又怎么了?”老乞丐相当理直气壮。
他们的骚动云琛这边很快注意到,不用他说蒋妙双就已经推着他的轮椅往那方向过去,“咱们过去瞧瞧。”
语气竟还有几丝兴奋。
云琛当她是爱看热闹,笑了笑,便随她去。
知道这段剧情的蒋妙双心里那个激动,他们听鹿鸣说清始末后,云琛抬了抬手,“不过就是一杯水,无事,再买便是了。”
鹿鸣还想抗议,老乞丐笑道:“嘿,还是这小子上道!再给杯水喝喝呗!”
云琛刚要开口,他们后头却传出了一个声音,“师父,您怎么又穿成这副模样?等等蒋公子找不到人可怎么是好?”
那老乞丐很顺手地又顺走了鹿鸣的茶水,喝完之后用下巴点了点云琛的方向,“不用找了,人在这儿呢。”
蒋妙双和云琛对望一眼,听他们俩的对话,也猜出了来人身分。
***
他们一行人来到城外一处简陋的草堂前,长相平凡的少年对他们行了个礼。
“师父他老人家玩性大,还请诸位见谅。”
少年长得很普通,隐没在路人中都会被淹没的那种,并不是会给人留下特别深刻印象的长相。
虽是如此,笑起来的时候却会露出一对虎牙,也算是全身上下唯一引人注目的点。
“哪里。”
早在云琛下马车时,罗神医就给注意上了,这才故意使坏,想捉弄他身边的小厮。
“还未做个介绍,我是罗神医的徒弟,名唤罗轩,直呼我名字就成。”
相比罗神医,罗轩显得有礼得多,不过谁让人家是神医呢,有几分古怪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云琛和蒋妙双二人都不在意。
倒是一旁的鹿鸣蹲在路边有几分嫌弃,小声嘀咕:“什么神医,神偷还差不多……”
他还在介意被顺走的那两杯茶水。
他说的小声,霓画在一边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你小点声,别囔出来,不然往后遭罪的,可是大少爷。”
虽然她心里也是认同鹿鸣所说的话,不过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
鹿鸣也就只是抱怨几句而已,闻言忙闭紧了嘴。
他们在外这些日子反而熟识许多,主子们都凑在一块儿,他们这些下人一来二往的也就没有以前的拘谨。
而霓画不比悦书那个性子古板的,平日里无关的事要悦书多说一句都难,霓画与她截然相反,跟鹿鸣年纪又相仿,两人反倒能说到一块儿去。
“话说回来,你觉不觉得大少爷跟二小姐,有时候看着……就像真正的夫妻啊?”
这话鹿鸣在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一直很想找人倾诉来着,他也知道这事不好乱说,思来想去,只有跟他处在同等位置的霓画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说什么呢?这话你要敢跟其他人说,信不信我抽死你?”霓画龇牙咧嘴地恐.吓他。
这可关乎蒋妙双的闺誉,万一这话流传出去,事后被悦书知道还跟自己有关的话,国公府的这份活儿她就别想要了,更别提还不知要被悦书怎样惩罚,光想想霓画就冷汗直冒,坚决不肯谈论这个话题。
“我就只是问问而已嘛……”鹿鸣抓了抓头,也不知道霓画会有这么大反应。
霓画瞥了他一眼,再看向那头相谈正欢的三人,戴着帷帽的蒋妙双和坐在轮椅上的云琛站在一块儿,哪怕远远看着,都能感觉出两人之间的氛围与他人不同。
其实鹿鸣所说的她又何尝没注意到,只是主子间的事,却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置喙的。
他们这两头聊得热火朝天,罗神医已经换好衣服出来,没了那身破烂衣裳,看起来倒也有几分人样。
“唉,我这草堂地小,容不下你们这么多人啊!要治疗的话,还是找个僻静点的地方为妙,蒋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云琛点了点头,不慌不忙地道:“神医说的是,我已派人租下城里的大院,若准备妥当,我们即刻便可出发,随时都能入住。”
罗神医点点头,很是满意。
“我就说妳这小子挺上道,那走走走,咱们住新家啰!”
说完,自己率先登上马车,留下罗轩无奈笑着同他们拱手行礼,嘴里无声说着:“见谅。”
鹿鸣很是无言地看着这赖皮神医的背影,大大翻了个白眼。
……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这人真是神医没错吗?不会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只能说鹿鸣怀疑的不是没有道理,往城里去的时候,蒋妙双询问罗神医有关云琛病情的事宜,却被他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