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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七年的春天,高睿礼从美国一所大学的牙学院研修回来后就一直住在馥大西校区的教师公寓里,去南珠路院区上班往往都是坐地铁,一是院里车位少,而且院里倡导职工将车位让给病患,二是车程太远,一天来回一趟三小时就费在了路上。
他工作后一直有两辆汽车,现在的一辆是新换的普拉多,另一辆是十几年前的没再开过的黑色帕萨特,它们都停在家里小区的车库里。他平时忙,活动很少,偶尔为了保养汽车会把自己的车开出来在马路上干跑跑。
这天清早,他五点就起床,去家里特地把车开出来,到同事兼朋友的朱澄家去接他的儿子朱力。
朱澄的妻子昨天突然回馥城说和他办离婚,儿子朱力前阵子得了甲流,好了后,跟班里请了假去医院复查,日子撞了。朱澄让儿子去上课,睿礼主动说还是复查,他带着朱力一起来医院上班,让朱力呆在办公室一个上午,他也尽快结束上午的门诊,赶着时间带朱力去发热门诊。
馥院的南珠路院区是历史最悠久的总院区,建筑物又老又旧,最高的一栋都没有二十楼,如今在现代都市的市中心就显得很矮,甚至有些破落。幸而院区里的梧桐树又高又苍绿,遮了些墙体,给冷酷的建筑添了些祥和。
午休时间,睿礼牵着朱力走出门诊大楼,干燥的冬风一吹,院区里都是梧桐叶的沙沙声。
他已经回过办公室,在深靛蓝色的线衫外套了一件白夹克衫,敞着,手上拎着和他的打扮不怎么调和的公事包。
去车库的一路上,朱力病好了很兴奋,叽叽咕咕说着动画片和班里杂事,高睿礼一直没搭理他。等坐上车了,发动引擎时,他唤了一声:“力力。”
“怎么了?高叔叔。”朱力在玩魔方。
与早上不同,车库里全满了,睿礼打方向盘,经过旁边那辆黑色奔驰时,望了望它,回过视线。“我问你,你之前在徐阿姨那都说了些什么?”
“说我已经两天没温度了。”朱力笑。
睿礼瞧他一眼。“不是这个,再想。”
“说,我说了,”朱力眼睛忽然一亮,两排牙齿咬住,咧开嘴唇来,手上嘎吱嘎吱掰着魔方,继而眼睛猛地一垂,“我没说什么。”
“你那还没说什么?”睿礼开车驶出了院区大门,“你刚才偷偷摸摸说那个阿姨是什么来着?”
朱力将魔方嘎吱嘎吱掰得很响。“泼妇。”
“以后不能说这种话。”睿礼在镜子里瞧了瞧朱力,视线回到前方马路,“力力,不能说人家是泼妇,这样显得你很没水准。”
朱力将魔方握在双手里,含着下巴,直勾勾瞪着前方一辆汽车。也是黑色的汽车。“可她刚才那凶巴巴的样子不就是泼妇嘛,跟我妈一个德行,哇啦哇啦的,在医院这种地方还大声嚷嚷。”
睿礼闻言脑子里自动对比了一下,光看嗓门是有点像,登时也有些没了立场,就清了一下嗓子,“下次在心里说说就行了,别讲出来。”
朱力脸一侧,翻了个白眼。“你可真会装。”睿礼平视前方,头朝边上撇了撇,“力力,这不叫装,这叫礼貌。”
“这叫虚伪。”朱力噘嘴道。
睿礼笑。“行吧,行吧,我虚伪。”他一边说一边往车外看,“饿了我包里有巧克力,在后面你自己拿。”他回过视线,伸手往后拿了拿那包,让朱力够得着一些。
“好啊。”朱力道。
馥城老城区的马路这时有点堵了起来,朱力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玩魔方,他能一遍遍玩很多遍。
睿礼驾着车也就不说话,堵着,偶尔看行道梧桐树下的老街道,偶尔看朱力玩魔方,时间很快就过去。等驶上高速,就一路畅通。
朱澄住在馥城西面,但还没有到馥大西校区那处地界。大约开了五十分钟,睿礼将车停在朱澄家楼下的花坛边,和朱力一起下车。
朱澄已经等在那,肩膀塌塌,头发蓬蓬,踩着一双棉拖。他平时也是一表人才,只是一不注意着装,犯懒,颓废了,就极其不修边幅,加之身材一般,长相较好,情绪很影响他的整体外表。
朱澄这会儿见儿子回来了,就扔了烟头在地上,碾了碾,也不动,睿礼带着朱力向他走去。
“你其实今天已经好了,可以直接回学校去上课的。”朱澄垂眸瞧着走过来的朱力,做了个批评的鬼脸,“你又成功的逃了一天,开心吧。”
朱力对朱澄皱了一下鼻子。朱澄揉他的脑袋,抬脸,有些责怪的瞧着睿礼,对儿子说道:“谁让你小子走运,有人护你,也有地方让你逃。”
朱力一笑,蹦回到睿礼边上,往他身上黏。“我才没逃,我这是听医生的话。”
“你老子也是医生。”朱澄挑眉道。
朱力抱住睿礼抬腿空踹朱澄一脚,“但你又不是主任。”他收腿,头朝右一歪,“高叔叔是主任,徐阿姨也是主任,他们两个都没说我在逃学校上课,就你说,所以才会——你不是主任,他们是主任。”
“副的。”朱澄纠正,耸耸眉毛:“而且你高叔叔也没是多久。”
朱力伸着脖子朝他吐了一下舌头,发出一小段活动的吐舌头的怪噪音,一字一顿道:“酸葡萄。”
睿礼唇形浅笑,默默听他们一来一往的扯皮到这,抬起头,拍拍朱力的背。“好了,你们两个,”他双手将朱力推到朱澄身边,“力力现在午饭还没吃,这个你给他想办法吧,我不管了,刚好可以考验考验你。”
朱澄穿着棉质居家服,五官清俊,丧气松弛成粘稠相。“想多了,我妈过来了。”他朝楼上撇撇头。“你也还没吃吧?吃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