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哐啷——落地窗被推上。
唰——窗帘被拉上。
书房，客房，置物间，卫生间，一切检查完毕。童曦泽来到楼梯边，将壁灯打亮，走下阁楼。
一楼，她经过大起居室，走进次卧，关上房门——朝北的十来平米的房间。铺着地板，很宽敞，只有一张桌子，上头摆着成双的骨灰盒、遗照、红烛。
她擦亮一根火柴，依次触了一触红烛的引燃绳子，摇熄。
火光摇曳，无烟，烛泪柔软而滚烫，顺着蜡烛滚落，微弱的暖意伴着光持续的释放着。
曦泽对着遗照，心中默念起道别的话语——她总当父母还在一个她看不到的地方以另一种非物质的状态存在着。
不过她从来不会发出声，说着说着就乱，结束时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但一句作结的话从来不变——请保佑我健康。
曦泽吹熄了蜡烛，从次卧出来。
客厅大门边的行李，除了两只一大一小的拉杆箱外，还有两只打包好的纸板箱。她开始搬行李。
她家在七楼，房子比较老，没有电梯，离小区中心的地上小车库也有一段距离。
搬一趟的时间比较久，等从车库出口出来，她仰着视线，动着发酸的臂膀，正想着第二趟要搬轻一些的行李，目光突然往前头一聚，脚下一步慢似一步了。
迎面而来的是曦泽的邻居——唐丽华和她的孙女。
“咳咳咳，咳死算了，让你以前吃腌大蒜不吃。”唐丽华推了一下孙女的背，脚步突然滞了一下。她瞧见曦泽，眼一垂，当着没看见，继续走。
曦泽打招呼的表情僵在脸上，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也继续走，然而经过林萌萌时，那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紧盯着她不放。她老是记着，在与她们错开的瞬间，心里一跺脚，转过身，亮着声音去唐丽华面前一拦。“早啊，唐阿姨。”
唐丽华翻着眼皮瞧她一眼，不情愿的停住。“你居然会这么早起来。”她将胳膊一抱，“也是，一想着今天可以搬走就浑身是劲了。”
“哪里，这不做事情赶早不赶晚。”曦泽偏着脸笑笑，朝边上忍着抽泣的林萌萌努了努嘴，“她怎么了？大早上的就哭。”
“你自己问她。”唐丽华说着来了火气，朝林萌萌头顶狠狠一瞪，“瘟鸡！”
曦泽旋即朝林萌萌蹲下来。“你怎么了呀？”
林萌萌闷声不吭。
“你这又是怎么惹奶奶不高兴了？”曦泽做出一脸诧异，摸摸她的脸，再去摸她的额头试温度，手触时一顿，接着才真正仔仔细细的摸了一摸。她惶恐的抬起头对着唐丽华。“怎么这么烫？”
“烧了一晚上了能不烫？”唐丽华一指孙女的脑袋顶，没忍住，又狠狠的拍了一记，“跟她妈一样问什么都是哑巴，非到了瞒不住的地步才说，查出甲流又得害人。”
林萌萌不敢揉脑袋，眨巴着眼睛，眼泪直掉，不敢说话。
曦泽发觉她烧得嘴唇发干发白，那皱出核桃纹的下巴也下雨似的滴眼泪水，拿手心去抹了一抹。
“走了！就知道磨蹭！”唐丽华拽着林萌萌往自己这边一拖，“离人家远点，别把病毒往你小童阿姨身上带。”
“小童阿姨！”林萌萌被拽得突然哭出来，朝曦泽伸去手臂，扭身子，“我不要奶奶陪我去医院，我要你陪我去。”唐丽华手一松，她猛地往扑过去。
曦泽及时接住林萌萌，抱着她，拍了拍背，眼中望着地面上的一处石子，慢慢的抚。“你干嘛不要奶奶啊？奶奶陪你有什么不好的，你要去哪她什么时候都会陪你去的是不是？”林萌萌不应。
唐丽华在旁边垂眸注视着曦泽哄孩子时的脸，神情闪过一瞬和蔼，望着未来一样。
曦泽的声音很慢很柔，那哭声也慢慢熄了。“可我就不一样了，小童阿姨只是你的邻居阿姨，有事情就得走的。”
林萌萌眼里醒了。唐丽华也醒了。她立马弯腰狠狠的打了几下孙女的屁股。“你这孩子！你小童阿姨今天要搬家，没空！我们赶紧走了！”
林萌萌摆摆屁股，抱曦泽抱得更紧。“我不管，我就是不要奶奶带我去医院。我要妈妈，我要妈妈陪我去。”下巴搁在曦泽的右肩膀上，讲话时磕着牙齿。“我不要奶奶，我要妈妈，我要小童阿姨。”
唐丽华登时不打。曦泽哄着抚着萌萌的背，手一下一下也不敢停。三个人在那僵持一会儿，曦泽心内权衡完，仰头轻声道：“算了，还是我带她去医院吧。”
唐丽华也不表态。曦泽拉着萌萌的手，站起来，压低嗓子道：“我也马上不住这了，就最后一次陪陪她。”
她们面对面立在那，隔了半晌，唐丽华叹了气，翻起包里的病历本，声音低沉。“行吧，最后一次。”
“在医院我会给你发微信的。”曦泽摸了一下口袋里的车钥匙和大门钥匙，确认都在，“我开车去，她应该不大走得动。”
唐丽华应了一声，将看病需要的东西递给她，手在空中停了一停，再猛地一把塞给她，瞧她的神情像是五官乱成一锅粥。“真是最后一次，你以后不要再对这孩子那么好。”
曦泽带笑答应。“我清楚的。”
2
大概在两个月前——二零一七年国庆后，入了秋，童曦泽的身体出现了些超负荷的症状，就辞掉了在上海的工作——一家上市公司的内审。
回到馥城的家里，她作息规律，朝九晚九，三餐正常，按时吃中药，运动方式采取温和的散步与压腿，两个月过后，调养了回来。
在这段时间里，邻居唐丽华对她格外照顾，时常送汤送饭。但曦泽对于林萌萌的照料与宠爱并不是礼尚往来。
她的母亲是癌症走的，林萌萌也是，刚走，这才会住到奶奶家。她比曦泽当年还要小很多。
时间很快，一晃眼，唐丽华看着曦泽长大了，一晃眼，林萌萌都长大了。唐丽华见她们处得好，就生了点让曦泽给她的孙女当后妈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