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抽搐,手腕上的伤口也沾染上了沙土。
「窥梦者自戮,医人者自苦……」
「弟子谨记祖师教诲。」
这个声音好奇怪,她听了心里好痛。
清晏抱着头说不出话想要甩掉脑袋里的声音,可这声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似缠绕在心头的梦魇,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意识也越发恍惚。然而,一串串字符却越发清晰了,围绕着自己像是要烙印在她的脑海之中。最后清晏只记得眼前闪过一阵耀眼的碧绿色光芒,那光芒钻进自己的身体暖暖的很舒服,随之她便昏厥过去。
“你别管她了,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孩说不定是脑袋犯病了,小心她连你都咬。”
“玉青!这样的话对一个孩子而言太过分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好吧你是王储我们自然是都要听你的,只是我劝你还是早点把人送到城里为好。”
“我并非这个意思,唉……我会安顿好她的。”
苍越孤鸣无奈的看着貂玉青的背影走远,袖口被人轻轻扯动,他回头望见睁开眼睛的小女孩。
“你醒了,有觉得哪里不适吗?”
清晏摇摇头,她看见已经包扎好的手腕,扑进苍越孤鸣的怀里搂着他,眼睛红红的。
她知道恩人要走,但她隐约觉得恩人并不是要丢下自己,他只是没办法带上自己。
她很想留下,但她不能给恩人拖后腿。
她会乖乖跟着恩人学,是不是等她学成了就可以帮到恩人了呢?
闭塞的思路在这一刻全然打开,她学会了思考,得出的目标清晰而明确。而女孩并没有意识到她的思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不再是那个蒙昧无知的小傻子。
“别怕,没事了。”
生平第一次被这么小的女孩子依赖亲近,苍越孤鸣的肢体都僵硬了,他手足无措地拍了拍女孩的头。她的头发很软乌黑中还有一点泛黄,陷在苍越孤鸣毛茸茸的外衣里,苍越孤鸣还记得捡到清晏时她那副求生搏命的狠劲,却无法跟眼前这个干净可爱的女孩联系在一起。随军的大夫摸过骨龄说她有六岁了,可她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像四岁左右的孩子。
苍越孤鸣有些不忍心,他承诺会好好安置清晏。但就算是进了城自己也是舍不得这个孩子。他会给清晏找一个好去处,交由妥善的人家抚养。
其实,苍越孤鸣曾经想过要不然就让清晏一直跟着自己好了,但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完全依照自己的想法意气行事。
父王是不会同意的,而且自己的身边也并不安全。他是苗疆唯一的王储牵动着太多人的视线,有人对他寄予厚望,但总也会有人不希望看到他成长为王。苍狼想起貂玉青为自己挡下一次次的暗杀甚至还中过剧毒,再看清晏瘦小的身躯一时竟有些心惊肉跳。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不舍害了清晏,她需要一个家。
但……
苍越孤鸣低下头,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清晰的倒映出自己的脸。女孩歪着脑袋蹭了蹭他身上的外披,苍越孤鸣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
至少现在,他可以好好照看她。
可苍越孤鸣没有想到,等他再次想要见到这个可爱的妹妹时,她居然只剩下一具骷髅白骨。
“清……晏?不……这不可能……不!”
清晏是为了保护难民棚的百姓,不慎在抵抗外族的侵略时暴露了强悍的治疗能力,但真正害死她的是与外族勾结的灾民。他们和闽教的人分食了女孩的血肉,而这帮暴民在犯下这等禽兽不如的罪行后还不知足,吃红了眼的他们听信了闽教的蛊惑居然想用她的骸骨来煮汤!
苍越孤鸣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朵绢花,那是临行前自己送给那个女孩的礼物。
「清晏乖,哥哥有机会一定回来看你。」
「好!清晏会努力读书的,长大了就来帮哥哥!嗯……给苍狼哥哥做臣子好不好?」
「清晏这么聪明一定没问题,那就约定好了。」
「嘿嘿,我们来盖章!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说谎就要吞一千根针哦~」
“啊啊啊啊啊!”
苍越孤鸣的指甲深深抠进泥土中,眼泪沿着脸颊滑落打湿了掌下的沙土。鲜血渗出指尖,再声嘶力竭的嘶喊也挽回不了死去的人。
“苍狼,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雍容华贵的男子站在他的身后,叹息道:“你教会了那个女孩何为至真至美,如何在他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你为她取名河清海晏,却未曾告知她人性丑恶的一面。要知道,与人为善的根本首先需要拥有击溃一切阴谋秽邪的力量。”
“祖王叔,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竞日孤鸣沉默片刻,回答:
“死者为大,先收敛她的尸骨入土为安。你该振作起来了苍狼,这群流民就交由你处理了。”
苍越孤鸣闭上了眼,哑声道:
“苍狼,知道了。”
左清晏在他的面前蹲下,想要擦去苍越孤鸣脸上的泪水。她的手穿过了苍越孤鸣的身体,左清晏看着半透明的指尖苦笑。
是啊,这个时间的她已经死了。
她看着苍越孤鸣默默的流泪、默默的收敛她的骸骨。他强忍着悲痛,蔚蓝色的眼睛里噙满了哀伤与自责。忽然间,左清晏就不怨了。原来在这世上,还有人记挂着这个小傻子,曾真切的为她悲伤为她流泪。
“不要哭了苍狼哥哥。”左清晏对他微笑,尽管苍越孤鸣听不见她说的话。
“别再为我难过,清晏从来没有后悔过认识你。”
只是有些遗憾啊苍狼哥哥,终究没能实现我们的约定。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左清晏在心底祝愿她的王子,愿他历经世事不改初心,愿他的每一份真心都能够得到回报。
在与苍越孤鸣告别之后,左清晏的眼前忽然间燃烧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地下石窟内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她穿过逃跑的孩子们,来到面目狰狞的石头巨兽前扣开了机关大门。
更为惨烈的景象出现在她的眼前。
毒虫啃咬着尸体,斑斓的蛇卷着酒瓮里的活人在地狱徘徊。在这泯灭人性的万毒窟中,一只只蝎子爬过地面挥舞着锋锐的尾钩。
毒窟中央唯有一片空地,站了一个男人。
左清晏知道他是谁。
山谷的风吹拂起他身上的红衣,红得太浓烈了,太耀眼了,血一般的红简直令人过目不忘。
他回过头看着她,雌雄莫辨的脸庞有着少女的娇嫩和男子才会有的深邃轮廓。阳光照进他近似透明的眼睛,一双琉璃色的眼珠顿时流光溢彩犹如沙漠中的流沙,幻化出海市蜃楼引得旅人神智不清,最后渴死在这片干涸虚幻的深渊之中。
他袖口绣印的金线牡丹随风飘扬,乌黑的发流淌着河流一般的波澜日光,额心的红宝石饱饮了仇人的血。他喜好奢靡的生活,就连头纱上都要嵌入细碎的钻石和金饰。可面对这样摄人心魄的美貌,任何金银珠宝都成为了他的陪衬。近乎于魔魅的诱惑下,潜藏着的是毙命的危机。
“图兰朵。”她唤他。
〔白骨上的魔花,吞噬血肉的昏鸦。若你不肯为他付出所有,那你见到的就不是图兰朵啊。〕
这是当时闽教内流传的一首歌谣。
“图兰朵啊,图兰朵啊,把你的生命献给他。”
空旷的洞窟内又再度回响起歌谣的声音,那是左清晏在击掌高歌,而红衣人影终于动了。
有人冲了进来包围住他,是闽教的余孽。图兰朵赤足踩着满地的蛇蝎毒虫一步步走来,手中的匕首闪烁着寒光,无情的收割走每一声他能够捕捉到的呼吸。他是比断肠毒更阴狠、比罂粟更迷幻的造物,所到之处生机泯灭。
他是在杀人,更是在起舞。
左清晏的歌声没有停下,她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冷酷与残忍。
“你既不是女性,也不能被称为男性。
你是私欲的暇想,缺陷的篇章
可谁不会想要你,信徒祈祷下,神的恩赐在上,谁不会想要一个图兰朵啊。”
火焰终于蔓延到闽教的每一寸角落,化为焚烧一切净化一切的红莲,但屠杀还在进行。红衣男人化作柔若无骨的蛇,颈的轻摇,肩的微颤,臀的细晃,一阵一阵柔韧的摆动着腰胯上的苗银细链,轻步曼舞闲婉柔靡。猩红的火舌舔上他飞扬的衣角,血珠飞溅到他的脸上。
而这一切皆是因果轮回,闽教残忍杀害了天真善良的小傻子,自地狱重生的图兰朵颠覆了闽教……
“图兰朵啊,图兰朵啊,你的一切都属于他。”
山崩地裂之时,尸山血海之上,男人隔着火焰向她遥望。
“杀人者——”
短剑的剑尖指向引吭高歌为他伴曲的女子,一点寒芒流转在彼此相撞的视线中。左清宴听见了他沙哑的声音,揉碎了血泪和畅快的笑声狂妄而张扬。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