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塔之后是一条幽暗的长廊,越往里走道路越是狭窄湿滑,耳旁甚至还能听到潺潺流动的水声。
背后的塔门还没有关闭,背过身还可以看到塔门外清透的月光。明明塔门正开着,塔内却阴沉得不见一丝光亮,就像有一道屏障隔断了月芒。
不远处诡影绰绰,像是有无数人来来往往,有什么东西吱呀一声打开,之后便再没有声音。
孟娴侧身快步通过走廊,一条银色暗河横亘在眼前。她足尖轻点过水面,发出泠泠响声,水声随着暗河一径传递,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
她沿着河流逆流向上,一路疾行,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扇白玉门。
白玉的颜色并不纯粹,但运用了俏色巧雕,显得很是层次分明。上有白色流云浮凸出表面,云雾腾跃翻涌,云层之下则是一片灿烂的金黄,如静海般无波无澜。再仔细看去,云层之中还隐隐雕琢出一管翠色毛笔的形状。
门上挂着一块紫檀木的牌匾,上面用人族文字写着端正平直的“第一层”,仿佛能够透过字迹感受到写字人的宁静谦和。
孟娴细细打量了一番门上的浮雕,轻手推开门,顿时眼前豁然开朗。
原本空荡荡的塔内,响起哗哗的翻书声,又像是纸张被展开,等待着谁提笔。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四周的景色乍然变化,描绘着白塔的画布被抽走,身前景色逐渐模糊,最后画幕展开化为一片苍茫大漠。
入耳只听西风烈烈,入眼只见黄沙莽莽。
她用轻纱蒙住眼睛,观察四周环境。一片飞沙走石中可以模糊看到眼前是一片沙丘,不远处也是沙丘,再远一点……还是沙丘。
沙丘随着狂风不断变幻,四面都是相同的景致,让人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浑浑噩噩四处游荡。
漫无边际的大漠仿佛一座囚笼,把行走其中的人囚禁在沙尘中;又仿佛一只狰狞的巨兽蛰伏着,等待着撕碎旅者的喉咙。
孟娴穿梭在大漠中,炙热的阳光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黄风掠过,影子在流沙中扭曲了形状。
一盘圆月挂在苍蓝的天幕中,晴朗的夜空万里无云,没有一颗星子。
孟娴走在大漠中,身后脚印浅浅,抬脚就被风沙掩埋。她的嘴唇已经隐隐开裂,身体有些疲惫。
她想要找一处避风的地方歇一歇,大漠却像是能感知她的想法一样,狂风呼呼呼地吹得更起劲了。
她笑容收敛,眸中的浅碧色变得浓稠,像是在酝酿和压抑着什么。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看着偏冷淡,却有一点碰都碰不得,一碰就炸。
那就是失眠。
长生塔内凶险异常,身处其中稍有不慎就会丧命,身处其中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至于她养成了习惯,平日里也很难睡着,即便睡着也只是浅眠,睡眠实在算不上好。
曾有一次,一只厉鬼趁着她睡觉想要偷袭,结果吵醒了她。后来那只厉鬼灰飞烟灭到渣都没剩下。
青鸾当时站在旁边,被她的眼神冻得心都停跳了一下。它眨眨眼,表情非常梦幻,半天才坑坑巴巴吐出一句:“这、这就是外界传言的起床气吗?”
这段往事毕竟有些丢人,之后她和青鸾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这段旧事。现在她忽然感觉,当时那一股难以发泄的火气又腾了起来,抬手拉弓就向着空中接连射出几箭。
大漠突然沉寂了一下,慢慢地风声渐息,沙海凝固成一座座起伏的丘陵,仿佛沉睡了一般。
孟娴:……
夜晚还很长,孟娴在沙漠中找到一块巨石藏在石后,看着绵延的大漠出神。
刚才第一层她看到的牌匾和文字都是外界人族才有的东西,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长生塔中。
也不知道她死后的百年时光,长生塔内究竟发生过什么。
但这只能容后再想了。
现在她被困在大漠中,也不清楚自己会在这一层呆多久,但是……
她抬手抚摸过耳后蜿蜒的青痕,狰狞的痕迹像虫子一样丑陋骇人,令她不得不承认一些刻意被自己忽略的事:她法力衰退,身体也大不如从前,要想活就只有尽快破阵。
但她也知道做事不能太急躁。
破阵,还需要等到日出之后。
日出东方,万道霞光如绸铺满天边,晴朗的天空中骤然出现层层叠叠厚重的云彩,金黄的沙海随着狂风再临瞬间醒来。
绵延不绝的沙丘群中传来渺渺驼铃声,远处的沙丘背后隐隐约约走出一支商队,在沙地里行进缓慢。另一侧的沙丘背后随后也传出阵阵人声。
忽然一声口哨声响起,苍鹰展翅飞向天空,对面的人影冲了过来,两队的人马扭扯到一团,纷纷抽出马刀打了起来,只听道男人们粗犷的嘶吼和刀剑相撞发出的清脆响声。驼队的行李被撞落到地上滚了几滚,又被惊慌的骆驼一脚踩进黄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