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山脚下的树丛中,几个人围在一起低声争辩。他们神色张皇,像是在讨论什么隐秘的话题。
一道声音低低响起:“你听说了吗?祭司大人要复活了。”
“怎么会?她不是已经死了一百年了吗?”另一道声音尖锐,语调里满是不可置信,“而且她可是杀了五位长老,还害死了自己孪生妹妹的啊!这种人怎么可能受到天道眷顾复生呢?”
又一道声音大声争辩道:“可是大人她也剿灭了噬魂兽啊!我们都知道要剿灭噬魂兽就必须要燃魂,一旦燃魂就是魂飞魄散。曾经前两任祭司明知道每年都有不少族人死在噬魂兽口中,却没有一个站出来,唯有如今的祭司大人挺身而出。如果没有了她,我们又哪儿来的安宁生活?”
一把细嗓犹犹豫豫地响起:“所以祭司大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闻言众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祭司是族中地位最为尊崇的存在,他们自成为祭司之日起便常年镇守在长生塔中,不与外人来往,所以在族中他们的身份十分神秘,关于他们的传言更是数不胜数。甚而有传言说每一任祭司都不老不死,法力高强能够连通天地。
普通族人一生都没有机会见到祭司的真身,平日里都只能通过画像朝拜瞻仰。所以祭司是不是不老不死他们并不清楚,他们只知道每一任祭司,无论男女都是世间绝色;而且能够镇守长生塔,封印百万厉鬼的,一定是法力高强。
但若祭司一直作为信仰只活在画像中,他们也不会如此恐惧。如今每当谈论到祭司的时候,他们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初还初殿外的惨象。
——那时候还初殿外犹如一片血海,邻近的树枝串起颗颗饱满的血珠,像是熟透的果实压满枝头。五位长老的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四处都是飞溅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隔着一层血雾望去,青色长袍的少女立在血泊中央。
她衣袍洁净,额间戴着象征祭司身份的碧玉额环,宛若青莲般高洁不染;与此同时,她手中的长弓却在嗡嗡作响,似是在为杀戮而狂欢。似是察觉到有人来,少女抬起头,浅碧的双眸里杀意澎湃,笑容却温柔娴静。
这样强烈的反差不禁使人毛骨悚然。
她恍若破塔而出的厉鬼,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仅仅只是一眼望去,寒意就渗到人心底。
她是唯一在族人面前出现过的祭司。
尽管只出现过一次,她给族人留下的记忆也足以铭刻一生。
此后每当提起她,族人都忍不住想起一个词来——
玉面修罗。
但若仅止于此,她也只不过在后世史书中占得寥寥几笔罢了,如今整整百年各族都传出消息,已经死去的祭司将会于五日后复活。
“哗”。
树丛突然被人往两侧拨开,一道光照过来,还沉浸在回忆里的几人被吓了一跳,神情惊惶地望过去。
一个少年立在树丛外。
他身上着一件云纹紫袍,手里擎着一盏长明灯,待他抬起脸时几人看到他双颊生着两弯银色月痕。
少年低垂着眼将几人来回扫了一遍,几人被那道冰冷的视线惊得汗毛倒竖,两股战战。
“门、门主大人……”
少年开口时嗓音粗砺低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子时已过,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几人吓得只知道呐呐应声,截住了话头便四下散去。
转眼间只剩下擎灯少年还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地面出神。
不久后他转身离开,夜风吹过树梢,灯里烛火明明灭灭。
五日后。
夜色如墨,月影婆娑。黛青色的远山层叠起伏,连接着倾垂的天幕。
南疆秘境中,阳首山高耸入云,陡峻的崖壁上盘旋着长不见顶的赤红悬梯,层层紧闭的白玉门随着钟声鸣响次第打开。
悬梯上排着一条漫长的队伍,远远望去像是蜿蜒流淌的河水,一眼看不到源头。队伍井然有序,所有人都静默地等待着。
他们都是南疆中避世而居的四族族人,从各地赶来,自山脚一路跪拜着来到山顶的止息殿前。
月露门分内殿和外殿,外殿名为还初,内殿名为止息。族中每有幼儿出生,便会被送到还初殿,直到成年才可以离开,每一个族人都对它十分熟悉。
而止息殿不同,它隐没在山间阴郁丛林之中,密林中遍布阵法,普通族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接近。
今日祭司复活,月露门特意撤去了止息殿外的阵法,方便族人拜谒。
所以对于普通族人来说,他们一生只有这一次进入止息殿的机会,更何况他们即将见到的,是族中最为神秘的祭司死而复生的场面,为此哪怕是耗费整整五个日夜攀登上万级的长阶,他们的表情都不见一丝疲惫。
众人神色恭敬地迈入最后一扇门,抬眼看到一株参天梧桐生于大殿中央的空地中。合抱粗的古木枝繁叶茂,透出勃勃生机。
梧桐树冠栖息着一只青色的大鸟,它修长的身躯上覆满华丽的长羽,靛青的色泽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它仿佛凝固般静止不动,无声无息地守卫着树下一座精致的玉雕人像。
玉雕用的是最珍贵的白玉,底座雕刻着盛放的莲花,白玉花团拥簇着一个站立的女身雕像,她双眸微阖,神色宁静淡然,恍若遗世的神袛。
青鸾睁眼垂首看向玉雕,声音缥缈得像一阵风:“孟孟,整整一百年了,你终于要回来了吗?”
它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像是害怕惊扰那个仍在沉睡的人。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终于一声钟声鸣响后四面寂然无声,众人反应过来后,齐齐抬头望向玉雕人像。
皎皎月光自重重阴云中漏下,从玉雕背后滑过。炫目的光芒间,玉雕绽放出极致瑰丽,奢艳华美再不似人间凡物。
随着一声脆响,玉雕猛然间从中崩裂开来。玉屑簌簌而落,一个身影从玉雕中缓缓走出。
少女青袍曳地,青纱轻薄如烟云缭绕在臂间。自领口到衣摆布满的暗金色流纹盘旋缠绕,牵丝勾连组成复杂的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