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花期,满树粉白的花落满了院子。看上去,竟如同落了雪一般,煞是好看。
夏长音用自己小小的手不停地拾掇地上的花瓣,拾完一小抔就抛撒出去,花瓣便又纷纷扬扬落下,乐此不疲。空气里带着花香,母亲身上也有了花香,他一扭头便能看见,母亲对着自己温婉地笑着,阳光衬得母亲越发柔和,这一切都让夏长音喜欢极了。
又一抔花瓣落下,落尽时,夏长音便看见那个总是把蜜糖留给自己的男孩出现在院子里,同叶姨母一起。
夏长音看了看母亲,母亲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去吧。”
夏长音得了应允,便同那个男孩跑出院子玩耍。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好像只剩他自己一人。夏长音料想,定是那个男孩跟不上然后跑丢了,太笨了,像头笨牛。
夏长音不管不顾地继续跑着,没想到土地皲裂,他的脚下突然变成了万丈深渊。始料未及,夏长音就这么落入黑色的深渊,万劫不复。
睁开却是满眼的白,堂中摆着一口棺木,夏长音乍见此便泣不成声。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只觉得心口难受,透不过气,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不哭了。”夏长音感觉到自己被人拥抱着,就是那个像笨牛一样的男孩,他长大了许多。
那男孩俯在夏长音耳边轻生说道——“对不起,现在才跟上你。”
马车的轮子压上了路面凸起的石头,整个猛地一晃,夏长音便被惊醒了。这才发觉自己昨日早已归宁完毕,今日是坐上这马车要赶往渝州的。今早上了车便睡,竟又开始做梦了。
“若愚!车子驾得稳些。”
“是,将军!”
夏长音这才发觉尤昱也坐在马车里,身上还盖着件披风,正是尤昱骑马穿的那件,不由得有些吃惊,“你怎么在这?你不是,不是在前头骑马么?”
“骑得有些累了,便上了车。”
夏长音不疑有他,却未曾想到,自小在马背上闯天下的尤大将军,骑了这么一会儿怎么会累呢?
“快到渝州了么?”
“路还远着呢,你若是累了,就叫人停了,我们休息会儿再赶路。”
“不用了,我一直睡着,怎么会累。”
“这几日仲羽当真嗜睡,莫不是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没有,只是有些没睡好……”
“是府里的丫鬟小厮们怠慢了?”
“丫鬟小厮们并没有亏待我,只是我自己,最近夜里总是做梦。每次梦见的内容又都差不多,奇怪得很……”
“梦见什么了?”
“都是些小时候的事,零零散散的,也记不大清。”
“想必是你来我府中时日不多,还需再适应一番。改日我便吩咐下人,将你房中的枕头换成药枕,再点几支安神香。这样夜里睡得也安稳些。”
“这样也好,想不到你这头笨牛还蛮细心的嘛。像将军这种长得俊朗,在外战功赫赫、英明神武,在内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的男人,姑娘小姐们定是最喜欢的了。”
“仲羽莫要拿我说笑。”
“谁和你说笑啦。昨儿个回门,那满屋子丫鬟的眼睛都滴溜溜地在你身上打转呢,就差把你盯出洞来。头回是我蒙着红盖头没瞧见,昨儿个可看得明明白白,连我那还未及笄的妹妹端茶喝水的动作都比平时要矫揉造作。且不说那些远的,就说将军府里那位吧。多年训练有素的细作,还是梁国公府千挑万选出来的,瞧见你的美貌不照样反戈么。啧啧啧,尤将军可真是了不得。只恨战场上的都是男子,若一群女子来,瞧见尤将军的模样,怕是还未开战便缴械投降了。”
“夫人此番言论,莫不是……”
“是什么?”
“吃醋了?”
夏长音恼羞成怒,扯了披风就一把扔在尤昱头上,“吃你个大头鬼!”
尤昱扯了披风看见夏长音赌气似地看着窗外,也不恼,反倒觉着这模样还挺可爱的,便低低地笑出了声。
平安在车外隐约听见自家少爷喊着要吃什么,便高声问了句,“少爷!你饿了么?”
尤昱听见,笑得越欢了。
夏长音听见,暗骂平安,这头笨猪。
到了渝州,已近黄昏。此次外出,因着不能惹眼,随行的人不多,就带了若愚和平安两个贴身小厮。人少倒也安置得快,在渝州的客来楼用了晚膳,又订了两间房,吩咐人停放了车马。四人赶路,一路颠簸,累得不行,便都早早歇下。
临睡前,尤昱着人在房里点了香,闻着心沉,让人踏实不少。闻香入睡,夏长音竟是一夜无梦,倒是管用的很。
第二日,一行人便驱车前往黄柳村,到了那儿又四下打听了一番,这才找着当初给顾青蓉看病调理的谷郎中的住所。
“你们找谁?”是位上了年纪的妇女。
平安上前,先不说明来意,只说想着请郎中看病,倒也没有打草惊蛇,“大婶,你好,请问谷清风是住这儿么?我家少爷最近睡得不大安稳,想请谷郎中出山看诊。”
妇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竟还带着一丝惊恐,“我家老头子早就不看诊了,你们走吧。”
“闻得谷郎中医术了得,这才亲自寻访,还望谷郎中能替我家少爷诊治一番。”
妇人越发惊慌,嘴里不停大喊,“快走!快走!不看诊就是不看诊!”
夏长音奇怪道,“闻说谷郎中医者仁心,最是心软,为何病患上门求诊,却避而不见呢?”
“我老头子眼盲心瞎,还怎么给人看病呀?”来人双目失明,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一双手不住地颤抖。
“你怎么从屋里出来了?这群人突然找上门……我怕……”老妇人赶忙上前搀扶。
“没事的,放心吧。有些事总该说清楚。”
夏长音更觉得讶异,不知为何当初那位医术了得,意气风发的谷郎中竟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