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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和谐版)(1 / 2)

世人常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在彻底失去神智前,屈幽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比他更懂得这句话了。

他十六岁的时候当上教主,但是那个时候他的功力差不多只有十多年后的一半,甚至更少。曲冥功刚开始练的时候本来就是不太稳定的,也就是说现在的他,其实武艺并不高强,而且他还低估了来者的武艺水平......这都不是最关键的。甚至于对方处于某种顾虑并没有将他当场杀死也不是最关键的。

最严重的问题是,他在被迫吃了化功散后,试图强行运功抵抗药力,却忘掉了曲冥功在未大成的时候到底会有多么不稳定......他只希望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要看见他,因为他自己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会死得有多惨。而这幅惨象他尤其不希望岳明远看见。

堂堂曲冥教教主,在十六岁上刚刚即位,就因为一场偷袭把自己推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会被人当笑话说出去的吧。

——屈幽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个猩红火热的秘境,这里没有白昼,只有黑夜在无边无际地蔓延。没有月色,没有繁星,到处都是不知根源在何处的火光。红光照射的地方热得像油锅,漆黑的地方冷得像冰窟。暗褐色的半人多高的草在黑色的大地上疯狂地生长,却又在瞬间凋零,只有腐烂的草叶和萎缩的根系裸露于地表,发着荧光的小虫从中盘旋飞出,向着火光冲天的夜空而去,然后新的草又长出来。周而复始。

在荒原中行走,没有开始,亦没有结束,伴于身侧的只有无止境的彷徨和孤独。也许,当这些草叶不再生长的时候,当这些火光不再燃烧的时候,当这些萤虫全部熄灭的时候......他的生命也就彻底地烧完了。内心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长风灌入之时喧嚣不止,随后一片死寂。

不知道走了多久,屈幽忽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忽远忽近。

他感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反正不管怎么走,也不会走到头。

忽然,他看到了一棵树。

巨大的、粗壮的黑铁色的树干,半枯的枝丫。盘根错节的根系,像是无法从这荒芜的大地之下汲取到养分一般,竟然在地表上蔓延。他感到疑惑,为什么在这里会有一棵树,唯一的一棵......他又听到了那个叫着他名字的声音,恍如哭泣一般。

幻觉中的屈幽仿顿时心下一惊,就在这一刻,一声巨大的响动从远方的大地传来,大树从中裂成两半。

“屈幽——”

他终于听到了那声音的来源。在裂开的树干之间。

——岳明远?

“屈幽,屈幽......”一声一声,如泣如诉,恍如溺水的人在求救。而屈幽站在大树的阴影里,止不住地战栗。

大树的内部似乎是中空的,生满了某种共生的、藤蔓似的黑色植物。无数的藤蔓捆住了他心心念念的人的手脚和躯体,使他只能无力地被吊挂在空心的树干之间。岳明远朝他伸出了手。

在火光与黑夜的映衬下,那原本淡麦色的肌肤,显出某种病弱的苍白。藤蔓在他的周身疯长,枯荣,新生,开出血色的细长的花苞,肉质而肥大的花朵猛地绽放开来,露出了沾满黏液的柱、头。艳丽的,可怖的。岳明远伸向屈幽的手臂也被藤蔓缠住,露出了近乎绝望的表情。

绝望,而又凄艳。

屈幽被自己眼前的景色惊诧到浑身颤抖。他不明白岳明远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这将死之人的幻境里,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喊着自己的名字,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他一直以来无法移开目光的对手,这个有着深沉目光的总是一丝不苟的男人,会像这样被他意识中的造物所践踏?

藤蔓之上的花朵终于发现了岳明远的秘密,刹那间,它仿佛忽然有了意识一般,更加飞速地发育成熟起来......艳丽的柱头上长出了宛如毒蛇一般的细舌,仿佛狂喜一般发着颤,。

岳明远无力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不......屈幽,不要了......快醒过来,啊......”

花朵终于得到了它想要的。

......屈幽不知道那一刻他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只知道忽然间,漫天的火光消失了,枯草缩回到地底,盘旋飞舞的虫子在空中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漫天的繁星,冷和热一起消失了。他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岳明远躺在他的怀里,他的眼中倒映着星空,嘴角却疲惫地微笑着。

白色的星河落了下来,于是大地迎来了一场初雪。他理了理门主鬓角的乱发,亲吻他的眉间,却始终吻不去对方笑容里的哀伤。漆黑的长发散落在在满地霜雪之上。

对方宽大温暖的手掌抓住了他的指尖,缓缓地,放在了自己的微微凸起的腹部。里面仿佛有颗年轻的心脏在跳动。

至此,屈幽的世界崩塌至一片雪色的纯白,随后陷入了无止境的黑暗。

黑暗之中,他茫然无措,直至终于意识到耳边沙沙作响的雨声,和自己手上握着一束潮湿的柳枝。握着柳枝的那只手,看起来是如此的幼小。

门外是寒冷的雨夜,但是屋内依然温暖,冷气被层层罗帐隔离在窗外。到处都是美人的娇笑声,叮咚的乐声,令人头昏脑涨的和脂粉香味。马蹄和铃铛的声音在雨中由远及近,年轻的、俊美的江南的少年们,即使是雨夜也阻挡不了他们到来的脚步。来此不为别的,只为了向楼台上丢上一条红绡,只为了千金轻一笑。

娘亲已经是徐娘半老的年纪,但是看起来仍然像个少女似的娇艳美丽,她弹唱着不知道奏了多少回的乐歌,跳着不知道跳了多少年的舞蹈。十二岁的屈幽站在帷幔之后,手中执着一束柳枝,似懂非懂,若有所思。挽娘姓屈。

有人看见了他,便对着他的娘亲调笑道:

“挽娘,瞧你这儿子生的这样漂亮,不如长大了也留在这里,兴许还能当个小倌头牌呢!”

挽娘是屈娘子早年间的花名。娘亲只是揽过了他,有些尴尬地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屈幽知道,这是别人在笑话他的出身。他可不想当什么小倌头牌,虽然他也并不觉得出卖色相的人就是低贱的。

他想当那些外面鲜衣怒马的江南子弟,总有那么多的闲钱,总能快意人生。而且那个时候,他相信自己就应该和外面的人是一样的。就算总有人一次次地嘲笑他的身份,他想的依然是,我迟早会变成不得了的人物的。

娘亲正是出卖色相的女人,但是,她却是一个最活色生香的女人。据说娘亲未成名之时也是愁眉不展的,但或许是不想要自己的儿子总是面对着一张哭脸吧,她居然认认真真地当起娼妓来,还成了花魁娘子,青楼里外都是一把手,连鸨母都要对她刮目相看。

——你娘或许不干这脏活,可是养出来的孩子一个赛一个的不成器。而屈娘子虽然是个□□,但是对于屈幽没有一点不尽心,娘儿俩都算得上是奇人。

并不是没有资本这么说。长在妓院里的孩子不少,但是屈幽绝对是他们中最聪明的一个,很小的时候,他就懂得别人心里想的是什么,要怎样才会使他们相信他。妓院里偶尔也有几本书,论起识字读诗,屈幽也是学得最快的,简直比得上外头书塾里的孩子。书塾里的孩子都是有钱供孩子上学的清白人家,一开始很多人看不起他,但是没关系,屈幽总有办法让他们对他心服口服。

越是权威的东西,屈幽越是不相信。别人说这件事你做不得,他就一定会去做——而且,根据屈幽的经验来看,成功的可能性还很高。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挽娘偶尔也会失眠。“如果辛儿有你这般聪明就好了,我就能放心了。”她总是这样感叹道。她口中的辛儿,是她留在乡下的长子......屈幽曾经见过他数面,不知道他的奶奶是怎样带大他的,阿辛是个怯懦而笨拙的孩子,长得也异常的瘦小。他到了十岁上,才歪歪扭扭会写自己的名字,更不用说背书了。如果不是他们的长相都在某一方面高度继承了挽娘的美貌,没人能猜到他们是兄弟。

据说,挽娘年轻的时候,本也是良家妇女,不料过门两年多,丈夫得了疫病死了。母亲的娘家不富,婆家也穷,弄来弄去,只剩下她跟自己年迈的婆婆、幼小的儿子相依为命。

漂亮的女人总是有办法活在世上的,就算她自己没有办法,世界也会逼的她有办法。娘亲据说是被人拐进临安城的,留下儿子和婆婆在乡下,懵懵懂懂地,就做起了皮肉生意,甚至于做得相当红火。娘当年真的一无所知吗?她的婆婆又是处于一种什么心态,默许了她的出走,甚至于可以连同他人的白眼一同忍受下来?也许,生活真的是一件十分艰辛而又难以想象的事......她到底是被拐进城的,还是自己进了临安?又是怎样从容颜惨淡,到风生水起?这些问题总是会莫名地闯进屈幽的脑海,他似乎有一种本能,本能地会对别人告诉他的事情产生怀疑。

那个被丢在乡下的儿子,名叫屈辛。屈幽是挽娘到了这地方后才生下来的。据说那年,挽娘遇到了她生命中的贵人,那位贵人包下她整整一年,看着她怀孕,眼看着就要赎她走......却不知道为什么,屈幽刚出生,那个人便忽然消失了。屈幽就一直留在了她的身边。

挽娘时常说起阿辛是如何的笨拙、怯懦,身体也不好,也时常提起屈幽的亲生父亲。虽然两个孩子的降临都带来了一些苦难的回忆,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对她的孩子们产生厌恶。她只要有可能就要阿辛来临安城见她,她不能忍受太久见不到自己的大儿子。可是两个孩子越长越大,都带在身边的话,她根本无法照顾。因此屈辛一直住在乡下。但是即使这样,毫无疑问,她是同时深爱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的。

——如果她厚此薄彼的话,那天到来的时候,她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屈幽十二岁的时候,挽娘的婆婆去世了,挽娘只好把阿辛接到身边。十三岁的时候,那个消失了十三年的男人出现了。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是这个国家权力最高的那个男人。

皇上是真心记挂挽娘吗?还是说,因为自己数年以来子嗣微薄,所以想到了自己还有一位流落在外的皇嗣?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想来皇上是根本想不起这回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