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桃花开得正好。前世,岳明远确实是在江南多留恋了几日。因为那明丽的春景,也为了他眼中那纯净无暇的美人。就在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又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表弟几年前就已经有婚约了,他本人对这段婚姻没有什么意见,对于自己表哥的心事也全然不知——至少前世岳明远是这么认为的,现在看来,则未必。于是他没有任何理由站到林瑾然身边。
——正是因为知道这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他才会多留那几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不可得的美人,给余生留下一点回忆也好......为什么他总是在做这样的事?偷偷看着表弟的感觉和当年在暗处看着母亲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
幸好,他忍得住。
只是那时候他想不到,很多年后,他和林瑾然之前还会有一段孽缘。或者说岳家和林瑾然之间的孽缘。后来的事,如果不是岳明远真的经历过,他会以为自己不过做了个稀奇古怪的噩梦。他但愿那是个噩梦。
一整天都在下雨,到了药华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整个山谷笼罩在烟雨暮色里。岳明远的登门拜访没有提前告示,又恰逢家主和夫人都不在,倒是让这里的下人都吃了一惊。
“翠翠,你们少爷呢?”
“少爷在那边的水榭中抚琴呢。岳公子,可要奴前去知会一声么?”
“不必了。你先去忙吧。”
园中小径旁,处处栽着青竹,一丛一丛的,雨露在竹叶之间辗转,仿佛竹叶的味道让它们迷了路,最后纷纷落入蓬松的泥土里。空气中一声声清脆悠长的,分不清是琴声还是雨声。
......每次到药华谷就深深地察觉到,自己确实是个粗人。不管读过多少书或者收拾得多整洁,这小小山谷都给岳明远一种不变的挫败感。表弟也一样。
他走近了,琴声便戛然而止。只见表弟纤细的背影,端坐于水榭正中,他的四周是水,是风。夜色一直浸染到他的额边,披落下三千青丝。暮色似乎更深了。
两人行过礼后,岳明远便假装在观雨,其实则是不敢看他,怕自己又会脑子发热。林瑾然微微蹙眉。
“表哥怎么来了?早上不是才......”
“早上心情不好,特意过来道歉的。”岳明远清咳了一声,“嗯......雨中抚琴,还是表弟好雅兴。”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组织语言。
“原来是为了这事呀......其实无妨。”林瑾然笑笑,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我可以问问,表哥为何心情不好么?”
——为啥?因为忽然之间就重生了,仇人还在自己跟前?
“这个,可能是、起床气?”岳明远想了想,最后想到了还是糊弄过去吧。但是,他真正想说的那件事呢?
虽然眼前的瑾然可以轻易地乱了他的心智,但是岳明远很清楚,这个人很可怕,而如果他真的没办法阻止他,那么他就必须要找一个机会......杀了他。怎么开口呢?
“瑾然,不久你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我有可能不在,提前恭喜你了。”
“啊?冒雨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是啊。”他挠了一下头,突然灵光一闪,“瑾然,你觉得赋云门怎么样?”
“什么?”林瑾然没听懂他想表达什么。
“呃,我的意思是,”嘶,照着稿子在武林大会上念几句官话他是没在怕的,和官府的人打交道开口谈利益就行了,就是人情这些弯弯绕他实在不擅长,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合适。
“你成亲以后,洛家庄就和药华谷是亲家了,江南一带的门派里你们首屈一指。这样的话,你觉得来恒州这边扩展一下怎么样?药华谷在江湖里最有名的是药材,但江湖另一大医门飞云阁总部却在恒州。医药不在一家,对你们药华谷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而、而且,”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刚好赋云门都是些武夫,对于生意、经营这些事,实在没有你们来得会做。再加上姑姑又是从岳家嫁出去的,如果你能来协助我经营赋云门,她应该是很高兴的吧。”
——对,就这样。生平第一次,自己的嘴赶上了自己的想法。岳明远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林瑾然有野心,而他提出的这个法子,对于林瑾然来说是个三收,林瑾然肯定会考虑的。这是个冒险的办法,毕竟就像他所说的,林瑾然如果应了邀来赋云门,他的势力范围实际上是扩大了。但是唯独有一点他有把握:
北方的江湖派系和江南有很大不同。整个恒州都是赋云门的地盘,而飞云阁则是和赋云门合作最密切的几个门派之一,他则是赋云门里势力最大的人。远在江南的门派纷争他管不了,但是只要进了恒州的地界,进了他赋云门的体系,就进了他的控制范围。就算林瑾然再有本事,也没那么容易翻天。
就如同江南的丘陵和北方的旱地,江湖的南北格局不太一样。江南是整个大周最富庶的地方,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总有些人家底不丰也可以饱食终日,又依着几大水系,所以江湖帮派繁多。江南一带,经商和门派结合是常事,除却一些有名的大门派,大都也不像北地那样正规庞大,也不收那么多的弟子门生,甚至一家一派的也有很多。
药华谷就是个例子。它不是个很大的山谷,而且离临安城也不是很远,不过在城内做很多营生,把握许多店铺,最著名的当然还是药材。
——林瑾然才走江湖没几年,只在恒州待过几日,大概不至于对这差异非常了解。而现在,岳明远就要利用这个认知差,看能不能把林瑾然“骗”到他自己可以控制的地方。
林瑾然似乎是怔住了,岳明远心说有戏。
“那个......表哥。”
“你觉得如何,瑾然?”
“......你今天话怎么突然多了好多?”
——这不是重点!不是!
雨又下得大了些。到了夜里,回城的路上极其湿滑。岳明远本来就打算借住几天的,所以没介意来时的时辰。林家是极其重视和岳家的这点亲缘关系的,决不会在意他的暂住。从前好几次邀请他到访,但是无奈他都有事缠身没有前去——其实也是故意不去。
林瑾然已经猜到表哥今天是要留宿的了。但是心里拿不准,他是不是提前算好了这个时辰,而且恰好今天家中其他人都不在。他余光瞥了岳明远一眼,见他神色并无异常,却又见他衣服打湿了许多,身上背着的包袱也没幸免。
“表哥虽然年轻气盛,但不可不注意身体。这里寒气太重,”他温声语道,“不如让下人沏壶热茶,我们到里面坐着吧。”
这里确实阴冷。岳明远对此没什么意见,却听林瑾然又道:
“我帮你找几件干净衣服来。”
他摇头:“哪有这么娇气,一会儿就干了。”
“那可不行。”林瑾然又皱起眉头。岳明远一直极喜欢他蹙眉的样子,算起来再见到他这模样,已经隔了一辈子,竟有些恍惚。林瑾然附到他耳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