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杜飞鸣所说,最开始挑起欺凌这件事的是戚落生;之后要维持现状,让杜飞鸣继续这么做的人也是戚落生;明明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依旧以“唯一的朋友”这个身份,待在许艾言身边的人,同样是戚落生——所以呢?
杜飞鸣就没有任何责任了吗?
把这一切的所有前因后果都说出来了的杜飞鸣,就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了吗?
许艾言倏地轻声笑了出来。
他看着面前愣怔的人,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道:“谢谢。”
就跟被人迎面狠狠地揍了一拳一样,脸上有种火辣辣的感觉,杜飞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没有做得太过分,顶多也就是弄脏弄破眼前这个人的衣服,往对方的抽屉里塞两本不可说的杂志而已。
——他没有真的动手打过眼前的这个人,顶多也就是在某些时候,不冷不热地嘲讽奚落两句而已。
——他没有让其他人和眼前这个人保持距离,顶多也就是在别人和对方搭话的时候,在边上重重地“哼”上一声,或者狠狠地瞪上两眼而已。
没有将人围堵在角落里,要求交出手里所有的零花钱;没有拖着人去援-交,逼着对方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没有一言不合就对人拳打脚踢,让人第二天甚至没法正常上学;没有把人关在厕所里,提起装满了污水的水桶往里面泼——都是些不严重的、过去了之后就可以完全抛到脑后的,不需要放在心上的小事。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在收下戚落生的钱之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继续做这些事。
能为自己辩解的话语有很多,可看着眼前这个人的双眼,杜飞鸣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嗓子眼里就如同卡着什么长满了刺的东西似的,只要稍微动一下,就有种鲜血淋漓的疼。
“你真的觉得,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像是能够看穿杜飞鸣心里在想什么一般,许艾言微微弯起了双眸,浅褐色的眼瞳中泛起了些微笑意,“……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当然不。
“责任都在戚落生的身上,你并没有什么错?”许艾言歪了歪脑袋。
——怎么可能。
“把这件事说出来,你理所应当得到谅解?”许艾言笑了起来。
——就算再不要脸的人,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许艾言并没有给杜飞鸣留下回答问题的空挡,可每一个问题的答案,他的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杜飞鸣突然就觉得,自己会站在这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许艾言,或许并不是因为早上在教室里发生的那件事。
昨天在接到戚落生的电话之后的慌乱,早上来到教室之后,发现许艾言并不在位置上的恐慌,以及在看到对方慢悠悠地走进教室时的暴怒——这其中的每一种情绪,都比被这个人揪住衣领亲上来的时候产生的惊讶,要更清晰更剧烈得多。
但是他却完全没有往这上面想。
……不敢往这上面想。
“最后一个问题,”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许艾言直直地对上了杜飞鸣的双眼,“你真的——”从他口中吐出的字句缓慢而清晰,甚至显露出了几分残忍,“——没有在这个过程中,感到‘愉悦’吗?”
在那无聊的校园生活当中,有那样一个人,需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的脸色过日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得他生气,而招致毫不留情的奚落与嘲笑。
那种仿佛完全掌握了另一个人的感受——如果真的不喜欢的话,没有人能把这种事,持续这么长时间吧?
至少许艾言做不到。
哪怕事后许给他的利益再多,他也没有办法去将一件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坚持这么久。
见到面前的人低下头避开了自己视线的样子,许艾言不由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现在暂时不想回教室,”他没有再去看站在自己跟前的人,“所以……你先回去吧。”
“顺便帮我把这本书带回去吧。”想了想,许艾言又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
距离下午的课开始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他并不需要在那之前就回到那个他不习惯的空间里去。
如果真要午休的话,许艾言更喜欢开了空调的图书馆。
看着杜飞鸣接过书转身离开,许艾言扭头看了看周围,干脆在边上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也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大概就跟读了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有些波折又有些意外的故事差不多吧。
不算热烈的阳光洒在身上,晒得人昏昏欲睡的,许艾言忍不住张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我以为你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兴趣?”带着些许磁性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许艾言略微掀了掀眼皮。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可能是因为太阳的关系,语气听着有些懒洋洋的,“我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那刚才……?”刚才的声音笑了起来,分明该是疑问句,却听不出任何疑惑的语气,就仿佛这个家伙,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他会这么做了似的。
“谁知道呢……”许艾言抬起头,有些出神地望着被风缓缓地推着移动的云层。
就像是看书一样,哪怕知道那是属于别人的、和自己没有任何干系的,甚至是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故事,在阅读的过程中,人也依旧会不由自主地被其中所流露出来的情感而牵动,为了其中的情节或悲或喜。
所谓的同理心,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东西。
——所以他才说,在这里待得时间越久,想要做出某个决定,就会越发困难。
人生,本来就和那些华而不实的礼物不一样。一旦接受了,就没有弃之不顾的选项。
他既然已经身在这书中,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什么东西,推着他一步步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