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深巷里传出清脆的梆子声,卖花人一手挎着个盛满鲜花的竹篮,一手一下下敲着梆子。篮子里鲜艳娇媚的花上犹带着剔透的露珠,半开半合地似美人含羞。
睡得深沉的顾琢斋轻动手指,被梆声扰醒。该是起床上工的时辰了,但昨夜睡得太晚,他将头埋进被子,半梦半睡地不愿醒。
不知怎的,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喧嚷。妇人的嗓音尖细泼辣,犹如魔音灌耳。顾琢斋痛苦地用被子捂住耳朵,还想赖床。
就在此时,小孩子嘹亮豪放的哭嚎拔空而起,颇识时务地赶来凑趣。
睡是没法睡了,顾琢斋重重叹一口气,只能爬起来。
清晨微熙的光照进屋里,书房里靠窗的书桌上放着一副还未完成的长卷,卷上锦簇的团团鲜花艳丽堂皇,明快妩媚。
顾琢斋收拾妥当,走到桌前用手背轻碰纸面,想是因为春季多雨,空气湿润,颜料不易结干,纸上隐隐还有几分湿意。
他小心翼翼地用薄宣纸盖住整幅画,走出家门。
天光大亮,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肉包子、小馄饨、豆腐花、阳春面,开在街边的早点摊热气袅袅,香气四溢。
顾琢斋没吃早饭,却没停下脚步。
“今儿给吴老板抄完书,能有六钱银子。等拿到银子,买些颜料再买些书,还能落得两百文……”
浮桥镇湖泊星罗棋布,全镇桥街相连,一个不过千人的小镇足足建了十几座小桥。顾琢斋往书铺赶,踏上座石桥,一朵灰厚的乌云袅袅从天际飘来,遮住了明朗耀眼的阳光。
哗啦!
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将来往行人淋成了落汤鸡。众人奔跑着避雨,顾琢斋跟着躲到临街铺子旁的屋檐下,心急如焚。
吴老板最是抠门,迟到半刻便能扣下半本书的工钱。
雨越下越大,檐下的雨水连成水线,啪嗒啪嗒溅起朵朵涟漪。顾琢斋无可奈何地盯着雨幕,丝毫没注意到在同一屋檐下躲雨的一个姑娘,正眼含笑意地盯着自己。
这姑娘穿着身碧色衣裳,腰身纤细,面容姣好,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她笑意盈盈,眸光清亮,手里拎着把油纸伞。
看着顾琢斋等不住,要以袖遮头赶路。她赶紧往前走一步,递上手里的伞。
“公子可是赶时间?着急的话,不如用我的吧?!”她的声音清亮婉转,似黄莺出谷。
顾琢斋一愣,循声而望,面前的姑娘眉目如画,竟似梦中见过一般。
“喏?”姑娘把伞往前又递了一递。
顾琢斋不知怎的,耳朵越来越烫。见面前的少年郎呆愣着没反应,姑娘嫣然一笑,将伞撑开,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
素白的纸面画着青绿飘摇的柳枝,两人站在伞下,雨声都小了三分。
顾琢斋恍然回神,腼腆问道:“敢问姑娘芳名,好叫小生日后将伞恭敬奉还。”
姑娘低眉浅笑,“妾身姓明名若柳,家住城东集芳堂。”
集芳堂?顾琢斋不禁诧异。
城东新开的一间花铺,名字就叫集芳堂。听人说这花铺的老板娘是个年纪轻轻的美貌小姑娘,不知从哪学得一手种花的好功夫,养得名品无数。
人美花娇,近来城中的风流公子们纷纷爱上了花艺,有事无事就往那儿跑。难道惹得全城纨绔子弟趋之若鹜的女子,就是眼前这个温柔可人的姑娘?
可顾琢斋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再不去文华斋,只怕今天一天都得白做工。
“多谢姑娘。”他匆匆道谢,撑着伞跨进雨中。
“公子!公子你姓什么,我又能怎么找你?!”
姓明的姑娘在他背后追问,他想到刚才光顾着看她,还未自报家门,不由有些羞惭。
“我姓顾,住在天宁巷!”
他回身朗声而答,姑娘朝他笑着点点头,他方放心离去。
头也不抬地写了一天,顾琢斋总算赶在书店打烊前抄完了六册《苑疏文集》。吴老板翘着腿翻书查验,顾琢斋立在一旁,心内甚是忐忑。
行还是不行,给个痛快话吧!
吴老板脸上非喜非嗔,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把六册书全翻过一遍,他将书放在一旁,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红纸包。
“你抄的书,我向来放心。”他和善笑着,将纸包递给顾琢斋,“这是你这次的工钱。”
顾琢斋殷勤接过红包,入手明显缺斤少两,他的笑不由僵住,“吴老板,我们可是说好了,一册书一钱银子,你这……”
虽然是在讨自己应得的工钱,但读书人脸皮薄,顾琢斋说着说着就红了脸。
读书人会红脸,商人可不会。吴老板这辈子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讨价还价,还会畏惧这点小场面?
他双指并起轻敲书册,开始滔滔不绝,“话是这样没错,可是小顾,世间难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你抄的书再好,也难免会有几分纰漏。”
“我扣下银子,是为了你下次有进步的空间。”
“你说是帮我做工,可自个儿不也读了书?认真算起来,还是你捡了一大便宜!”
“更何况,孔圣人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你是读书人,更该明白这个道理。你为了一点儿银子和我在这讨价还价,这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