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宁在中秋夜约见顾琢斋，虽然是有自己的几分小心思，倒也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同顾琢斋说。</p>
京中画院的首辅延珣，是浮桥镇人。延珣五十年前考入画院，奉旨上京，从一个小小的画院待诏官至侍读学士。</p>
延珣今年七十有六，他自奏年老体衰，恳求告老还乡。当今圣上悯他辛劳，特赐其金带，许他回乡颐养天年。</p>
放在平日，这样一个大人物衣锦还乡，定是要掀起一阵热闹。可不巧前些日子蜘蛛精在浮桥镇作乱，满城人心惶惶，便无人顾及此事。</p>
衙门忙捉妖忙得焦头烂额，延珣飞书回乡，要官府中人莫要张扬，知府在官场打滚几十年，揣摩出信中的意思，便顺势而为没有将延珣要回浮桥镇的消息告诉旁人。</p>
延珣就这样悄么声地回到了浮桥镇。</p>
浮桥镇山清水秀，来这儿养老的有钱老太爷不止一个两个，延珣行事低调内敛，镇里居民也只当是又来了个闲散的富贵老人。</p>
妖孽之患既平，知府闲来无事，时不时到西街去拜访延珣，一来二去，延珣回浮桥镇的消息就在西街渐渐传了开。</p>
上门探听拜访的人越来越多，延珣知道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干脆下帖子宴请众人，也免得再叫人猜来猜去。</p>
延珣少时曾在松风书院读书，听闻如今书院里英才济济，便想考察一下他们的画艺。</p>
延珣德高望重，交游极广，若能得他青睐，则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画院，是以松风书院的学生们听到了这个消息，各个都是卯足了劲儿，想要在宴会上独占鳌头。</p>
白婉宁听到风声，千央万求让白老爷弄来了一张请帖。她这夜去找顾琢斋，便是想送给他一个惊喜。</p>
顾琢斋提前一刻依约到云里桥，见白婉宁还没来，便随意靠在桥头看夜景。</p>
“顾公子。”</p>
玉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含笑对他行了个礼。</p>
顾琢斋回礼，见只有她一人，不由问道：“婉宁呢？”</p>
“小姐家教甚严，岂好轻易抛头露面？”玉溆说着，笑着指向河道旁一灯火煌煌的商铺，“她在茶楼里等着公子呢！”</p>
“啊。”顾拙斋点了点头。</p>
玉溆领着顾琢斋前往茶楼，忽而转头笑道：“顾公子，你衣裳上的桂花味儿真好闻！”</p>
顾琢斋一怔，腼腆笑了笑，并不答言。</p>
今夜中秋，茶楼里也颇热闹，玉溆带着顾琢斋到茶楼二楼尽头的一间雅间，拉开木拉门，机灵地朝他眨了眨眼，“小姐就在里面。顾公子，我在外面守着，你们慢聊。”</p>
约好戌时三刻见面，白婉宁却是日落就等在了这里。</p>
她靠着窗，撑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手里攥着一绣工精巧的荷包。</p>
听到玉溆的声音，白婉宁恍然回神，赶紧在茶几前坐好，将荷包塞进了衣袖。顾琢斋清瘦挺拔的身影映在白色的纸门上，她的心越跳越乱。</p>
她慌忙理了理头上的发钗，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看起来端庄平静。</p>
顾琢斋微低下头走进茶室，见白婉宁端坐在茶案前，便向她微微笑了一下。</p>
白婉宁脸面骤然一热，羞赧移开了视线。</p>
“顾公子，你来了，快请坐。”</p>
顾琢斋走近，白婉宁便闻到了他身上幽凉甜馥的桂花香气。</p>
他向来不喜欢浓郁甜腻的味道，今儿身上怎么会用这样的香？</p>
白婉宁扫过他腰间，见他腰间佩着一个小巧的香囊，心骤然一沉。</p>
顾琢斋注意到白婉宁瞬间变得黯然，待发现她在盯着明若柳送给他的那个香囊，便下意识握住了那个香囊。</p>
白婉宁抬眸看向他，柔情百转的眼睛里满是错愕。</p>
顾琢斋迟疑一瞬，如实说道：“这是明姑娘送我的。”</p>
他说的如此直接了当，白婉宁呼吸一滞，只觉自己的口鼻像被薄纱闷住，厚重得喘不过气。</p>
“你……你和……”她强作镇定，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不成语调。</p>
眼眶一阵红热，白婉宁不想显得太过狼狈，连忙低下头，仓惶伸手握紧了几上的茶杯。她啜口滚热的茶，热茶袅袅的水汽熏腾至鼻尖，她方从天昏地暗中寻到了一丝清明。</p>
顾琢斋暗暗叹息，只当作没看见她这短暂的失态。</p>
白婉宁平复了一会儿，凄然望向他，小心问道：“你和明姑娘……？”</p>
再铁石心肠的人，面对白婉宁这水光潋滟，哀婉欲绝的眼神也会心软，更何况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有十几年情谊的顾琢斋？</p>
顾琢斋不是不明白白婉宁对自己的心意，可他更明白，顾家获罪败落，他与白婉宁再无半点可能。</p>
他与她，终究是天意弄人。</p>
“嗯。”他含糊答应一声，也不打算再说什么。</p>
白婉宁清秀的眼睛里浮起一点怨，跟着问道：“什么时候？”</p>
她不甘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