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分?我过分还是他胡三郎过分?”燕氏越说越气,干脆又把嗓门儿拔高了许多,索性打算说个痛快,“是,他胡三郎仗着我娘家才不敢随便纳妾,可是天天在外头摆酒宴饮的,招惹了多少窑子里的女人?别说什么雅妓不雅妓的,我瞧他一点儿也没耽搁去找女人。不说自己儿子也就算了,现下倒说我生不出来了。”
原本燕氏只是埋怨胡家老三,可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胡家夫人头上去。红蕊一听,这妄议婆母可是不小的罪过,随便一个不孝的名头扣下来,那可是说休了就休了的,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姑娘,您说少爷也就罢了,怎得还说上夫人了?您忘记老夫人叮嘱您的,切记切记,小心驶得万年船啊。”红蕊压低了声音,附在她耳畔提醒着。
燕氏也晓得自己言语间有所冲撞,随即收敛了几分,长吁了一口气,调整了一番气息。
红蕊见她刚才那一股子脾气出得差不多了,面色多有缓和,才开口劝说,“姑娘,您不能遇事儿这么急躁,也不能时常在背后说婆母和夫君的不是,这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告了状,你有一百个嘴都说不清楚。少爷是嫡出幼子,自然金尊玉贵地养着,性子难免风流了些,但还是顾忌燕家的脸面不敢随意纳妾的。这也瞧得出他是看重您的。”
“他是看重我?还不是看中了我娘家叔伯们的官场人脉?”燕氏冷哼了一声。
“便是看是姑娘的娘家,也是看重姑娘。有娘家撑腰,这就是姑娘的本钱!”红蕊抬手给燕氏倒了一杯热茶,“您需要的是赶紧想法子多留少爷在您屋里,先把嫡子放在那儿,愣是胡家谁也说不着你了。”
燕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是生嫡子生嫡子,可哪里有那么容易呢?胡三郎是见惯风月的,多少有情趣的女人没见过,还能对她这个大户出身的正妻有什么兴趣,想到这儿,她不免满脸的愁容。
郑氏的一波催孙子的话语,让三房的日子蒙上了一层阴影,而原本她最想催的二房却跟没事儿人一样,这只耳朵听见,那只耳朵冒出去,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少爷、少奶奶,这夫人明里暗里指点着各方该多多开枝散叶,而且还直言希望胡家多出男丁。奴婢回来的时候,听丫鬟们说,三少奶奶回了三院儿就发起脾气来,差点儿摔了三少爷最中意的茶盏呢。”立夏陪着郝妈妈去正方回夫人的话,倒是听了一股脑儿的八卦。
自打嫁进门儿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董秀湘听见这等热闹事儿,简直是乐开了花儿,果然家庭伦理剧的剧情是要在高门大户的宅院里才能上演啊。敢情婆婆端着架子,教训了一通儿媳,结果儿媳关上门来跟婆婆红了脸。
“那大嫂嫂呢?她可有……”
“我大嫂嫂是个性子极好的人,人人都说像个活菩萨,背地里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又怎会因为母亲念叨两句就回了院子闹脾气?这个热闹你是瞧不见了。”躲在书本后头的胡仲念打断了董秀湘的猜测。
“这少爷就不懂了,女人们都在乎小妾和嫡子的,就算是明着没发怒,暗地里肯定也会闹闹脾气。”董秀湘盘着腿最在自己的软榻上,手里头拿着一个绣绷子,上头绣着半只展翅欲飞的大雁,她正忙着绣那只雁的翅膀子。
本事因冬日里天冷,她除了在里间照顾胡仲念,没什么机会出去走走,这胡府里更没什么人可以同她闲话家常,就只好自己寻些事情做打发打发时间。近日她才想起,她自己还差了一个枕头套子,同立夏寻了针线秀绷子,自己开始做活儿。
“女子小人之心。”胡仲念瞥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嘴,又低头去看书了。
“这回是少爷说对了,大少奶奶什么都没说,回了院子该怎么照顾大少爷和春姐儿就怎么照顾,大房里并没有传出什么来。”
董秀湘见自己说错了,也不再搭话,只是低头绣着手里的翅膀。
反倒是胡仲念见她不言语了,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慢慢地朝床榻这边走过来,凑上去仔细瞧,“这是忙活着绣个什么东西呢?”
“大雁。”
“人家娘子不是都绣什么鸳鸯牡丹的?怎的你绣大雁?”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董秀湘头都没抬便拿话搪塞了他。今日他身子和精神渐好,越发转变了原来易怒的性子,反而脾气转好,又十分喜欢同她讲话。不管她一个人忙些什么,他总是能看上好半天,再凑过来,搭上几句话。
“没想到,你还读过书。”
“跟着我弟弟读过一些,我家里虽然落魄了,可是书本不能变卖,我父亲留在家中,闲来无事我就当打发时间。”
这话倒是不假,董家虽然日子艰难,能变卖的值钱器物大多被董家家主带去当铺变卖了,可家中祖上留下的老宅子里扔堆着不少卖不出的书籍。这也就成了董秀湘姐弟俩的“财富”。
董秀湘就是对照着家中的三字经、千字文、古诗词,把自己脑海中的简体汉字和繁体汉字进行转换的,然后又把自己认字的所有功劳都抛给了习字读书的弟弟。
“你识字的话,尚可平日里读读我的书来打发时间了,也不必每天绣字描画的,熬坏了眼睛。”
胡仲念瞧见她提到读书习字时,那眼睛里暗自发亮的光芒,就知道那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也不是她胡乱从书上记下来的。他主动提及让她同自己一块儿看书,便是希望她能在嫁进胡府后,日子过得比在董家更舒坦些,能做些自己真心喜欢做得事儿,也让她有机会去实现自己的“鸿鹄之志”。
董秀湘虽然是有着新时代女性的思想,可是在董家活了十几年,也多半得知了女性在这个时代的命运。在这儿,女子多半都会是男子的附庸,需要习的也多半是女红、算账等帮衬得上夫家管理家事的活计。相较于诗书文墨,那自然是有钱人家金贵养着的女子才有机会学习的。通晓诗书的才女名号,也不过是女子出嫁时锦上添花的名头,而出嫁的妇人若是在夫家成日里只钻研这些,不去打理家事,更会落下个不贤的话柄。
她既不是出身名门、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也不是早已闺中名头远博的才女佳人,可胡仲念倒是觉得叫她去读诗读词胜过让她周旋于女红缝补,她听了这些,心下还是极其感激自己的这位名义上的官人的,起码他并没有低瞧了女子,也没看低了她这个卖鱼女。
感念之余,董秀湘灵机一动,看着附身看向自己手里绣活儿的胡仲念,心里存了几分调戏他的心思,登时抬起身来,伸手去环住胡二少爷的脖子,将他的头拉向自己,响亮地在他的脸颊上“啵儿”了一个,再故意拉长自己的声音,甜甜糯糯地叫上一声,“谢谢官人!”
别说胡二少爷了,原本站在门口的立夏见了这场景,被唬得直接退出门儿去,又关上了门。
老嬷嬷教过她的,非礼勿视。
胡仲念自小就是读之乎者也、克己守礼长大,哪怕是当年同表妹互相爱慕,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别说亲近了,就是一眼也不曾多看,哪儿见得过董秀湘这般的逗弄。
他瞧着董秀湘嘿嘿笑着的小脸儿,五官团在一起,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嘴角向上微翘,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她在胡府顿顿吃得好,一个冬日也把脸给养得肉了颇多,可是那些肉又是刚好恰到好处把她的小脸撑了起来,并不觉得赘余。胡仲念脸颊微烫,竟被她调戏得羞臊了起来。
董秀湘在之前那辈子也不是没谈过恋爱没见过男人,但却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男生这般的羞态,只觉得甚是可爱,心里的那点调戏他而来的优越感瞬间让她情不自禁笑得更得意了几分。
“哈哈哈,官人,你怎么了?你脸怎么就红了呢?要不要我让立夏帮着拿点儿雪啊冰的回来,给你降降热气?”
胡仲念感到自己被娘子调戏了,而且娘子调戏完了还感觉心情甚好?内心愈发不淡定……
“你……你……”
“官人可还有吩咐?”
董秀湘见胡仲念半晌说不全话,便只好给面子地收敛了几分笑容,扑闪扑闪眼睛,调整了一番自己的面部表情,一本正经地瞧他,不让他再大窘下去。顺其自然揭过此事。
“没事了,娘子记得去东边书房的时候叫上我一起。”
胡仲念默默地又回到了桌前,拿起了那本韩愈的文集,认真读起书来。
董秀湘抿着嘴低头绣大雁翅膀去了,心里却早已经笑得花枝招展了:官人呐,你读不进去书就说呗,书都拿反了,你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