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同我讲一讲,往后你当如何?“
梦里的男子一袭银白长衫,面容已有些模糊不清,但那冰冷的眼眸,阴郁的气息,依然令姜酥脊柱发麻,如堕冰窖。
年幼的姜酥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坨墙角的稀泥,让这人看清自己毫无价值,于是她唯唯诺诺的颤着声音道:“我…我……我听大人的……”
良久的沉默过后,坐上男子微垂着眼帘,似乎叹息了一声。
当年的姜酥不敢多想,但是现在的她知道了,这人嘴中含糊不清的话,是她的名字。
“酥酥啊……”
又低又沉的,微不可闻。
就像他死的时候,天空是极其阴霾的,像他眼中总飘散的雾。
那时候没人敢背后议论他,人死了,生前凶名赫赫,名传千野,竟更是无人敢诽谤他。
于是现在的人,都不知道他长得有多么风光旖旎,绝色潋滟。
便是她也记不清了。
毕竟又五年岁月,转瞬即逝,十五岁的姜酥活的娇憨可爱,二十岁的姜酥报了国恨家仇,二十五岁的姜酥……她活的狼狈不堪。
侧头盯着冷宫的门庭,姜酥心中却在想,自己明明已经忘了那个人,为何最近又总是做梦,梦到他,一梦就是些记忆里已经完全忘记的片段。
而且总是反复无常,一遍又一遍的梦到。
一开始她会哭,泪都流干了就开始发呆,说不后悔是假的,就是个街头乞丐都知道曾经千娇百宠荣华富贵,和如今被关押在冷宫不见天日受尽非议,哪个更好。
姜酥是个俗人,通俗点说就是傻得可爱,如果不是李夜辰这个狗男人故意煽风点火,她很愿意当个傀儡,百年之后国家命数如何,她一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又有什么办法。
江山的重量她承担不起,人也被骗的团团转,于是她成功把自己作死了。
夹缝中艰难生存,可后来少了夹缝遮风挡雨,她现在也被刮得满面沧桑。
姜酥又不可避免的开始想那人还在的时候,都怪最近的梦,那当傀儡皇帝的生活,有什么好回忆的?
林依婷那个疯女人总说他多么多么喜欢自己,含在嘴里,放在心上的,烦不烦人……
真的是脑子有病,自己不招人喜欢,竟然拿别人找存在感。
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她掀被起身,看到枕头还愣了一下。
上面湿湿的一片,又哭了啊。
唉,好女不提当年娇,她并不身心疲惫,只是觉得满心的思绪与委屈都打落肚子里往回咽,这种滋味真的不好受。
简单的洗漱一番,她推开寝室的院门,外面早等候着一行十多个人,十三四岁的女孩们围成一圈,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她刚关进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新皇登基,后宫也是风云变幻,稳定下来之后,这后宫唯一的资谈就是她这个被关在冷宫的前朝公主,每天来她门前说风凉话的人不少。
但姜酥觉得没什么,她听的很开心,这个故事里没人敢提那个人,这就显得她也没有那么傻——除了当朝皇后林依婷。
她没事就来说说姜酥是如何愚蠢的上当受骗,把真心对自己好的人送上黄泉,然后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怎么着,我为民除害,本公主乐意。
她这样安慰自己。
“上次讲到哪啦?”她大大咧咧的坐在门前台阶上,一手拄着下巴,神情有几分连日夜不能寐的困顿,似乎只要一个不注意就能睡过去。
一直盯着她的少女们立马急了,“好姐姐,你上次讲到那柳美人陷害孝德皇后的事了,难不成柳美人的孩子真的是孝德皇后陷害的?”
姜酥抬头看了一眼,见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心情大好,“怎么可能,帝后情比坚贞,怎么可能有第三者插足呢………”吧啦吧啦之后,姜酥掷地有声道,“原来,那柳美人的孩子根本不是皇帝的!”
四周的人听的如痴如醉,闻言一片哗然。
刚刚走到门口的李夜辰察觉到身后的侍从们隐隐的看向自己的头顶,似乎顶着一片青青草原一般,顿时脸色铁青,“你们都下去。”
他吩咐过后,又回头看着身后弯着腰的小太监,轻声问,“她平常就是这样,从未变过?”
“是,皇上。”
他捏紧了拳,神色也多了几分捉摸不透,“让她们都散了。”
这厢,姜酥看到汤圆的时候就知道是谁来了,说来也是好笑,这汤圆以前还是那人手底下的一个小小奴才……李夜辰用着就不膈应?
她仰头低低的笑了。
姜酥这辈子,就算是活到如今这种地步,再狼狈,再难堪,也依旧坐直腰板,端得起皇家风范。
她过得很好,面色轻佻红润,微微有些没睡醒的困乏,好像那人的死,这么多年了,她真的一点不在乎,一点也不怀念。
真是没心没肺啊,李夜辰想,这人,连自己都没有喜欢过啊。
荣华富贵她不要,曾许诺的后宫之主,她看都不看弃之如敝履,到如今各种地步,她也不曾对自己卑躬屈膝。
有时候他会想,姜酥,是不是真的很爱那个人啊。
蹉跎了这么多的岁月,他却依旧得不到姜酥的“垂怜”,这个词用的,真的是足够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