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花弄的日子里,叶小苗看似分外不靠谱,也确实不大靠谱,但对于奕添来说却是极尽温柔。
夜半时分能有人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帮自己掖好被子,挽住温暖。刮风下雨的夜晚能有人过来小心翼翼地关上窗户,掩去冰冷风雨。生病发烧时能够有人守在床畔等着他醒过来,心里不快之时能够有人递上一坛梅花醉。
这些对于奕添来说曾经只是梦一场,而后来竟都变成了现实。
她教会了奕添如何去笑,如何爱人,让奕添认识了母亲的模样。
而这一切,在这一刻,都戛然而止。
奕添木然呆坐在侧,期盼着快点儿从这场噩梦中清醒过来,这一刻悲痛的感觉那么陌生且真实。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无边的茫然,涣散的眼神始终无法凝聚,以往的生气荡然无存,终于两滴水珠从中滑落,却是刹那消失只留浅浅两道水痕,只是等待,等待有人能够将他唤醒来。
顾萧吟赶到之时,只看到叶小苗冷冰冰的尸体,那张熟悉的面庞此刻没有丝毫血色,清晨还在对他微笑的双眼此刻却紧紧闭着,藕色的云裳上那触目惊心的斑驳血红,眼前地一切一切正将顾萧吟地生命一丝一丝抽去。
似乎一切都是幻觉一般,可是顾萧吟无法自欺欺人,他痛苦而清醒地知道,之后再也见不到,那巧笑嫣然的女子,那温柔的眼神,那清丽的声音对他道:
“阿吟,你上辈子是不是天天求神拜佛,今生才遇到了我...”
“阿吟,你们家那群老头子不过是嫉妒有个举世无双的美人愿意跟着你!”
“阿吟,修炼这种粗活就交给你了。”
“阿吟,我觉得肚子里的是个和我一样的小美人...”
“阿吟,今天我给咱们家小美人定了门亲事…”
“阿吟,你说我们家小乱这都是和谁学的!”
“阿吟……”
而他从此便再也无法回应她,哪怕一个浅笑,一个眼光。
即便在四季严冬的梅花林中,也无丝毫冷意的顾萧吟,此刻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全身血液都被冻住了般,刚还作痛的那颗心此时竟是毫无知觉,似乎,似乎已同伊人而去。
见到顾萧吟的到来,奕添方才从噩梦中惊醒,喃喃道:“顾叔叔,我没有保护好叶姨…”
没有保护好她,没有保护好她,她走了。
顾叔叔,只是梦而已是不是?顾叔叔,赶紧把我叫醒。
醒了,叶姨就回来了,小乱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小乱,小乱还这么小……
顾萧吟伸出手,在奕添头上揉了揉,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扯了扯嘴角就像以往一样,却始终没有成功:“别说傻话,你叶姨不喜欢听...”。
顾萧吟把叶小苗抱在怀里往梅花弄的方向走去,似乎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御剑会更快些。
奕添亦步亦趋地跟着,顾萧吟往昔温柔的眸子此刻只有满满的痛色,似有股清泉欲喷薄而出,此刻的叶小苗仿佛有千斤之重,让洞悉之境的顾萧吟双手不住颤抖了起来,足间似有刀山火海,在脚下踩出一个个或深或浅的血印,痴痴地低声喃道:“求不得,不得求….”
看着他踉跄的背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一般。
这一刻,奕添终于在心里和自己达成了和解,他不想在心里再去责怪奕博衍。
他蓦然明白了父亲的挣扎,蓦然间可以理解了当年父亲的缺席。
求不得,不得求和得而失,究竟哪一个让人更难承受。
那片刻的领悟,却需要如此沉痛的失去,是不是如果能够早点懂事早点明白,老天就不会将叶姨唤走,就不需要用失去换取成长。
顾萧吟回到梅花弄,面对族中长辈,垂眸道:“各位师叔伯,请给我一月之限,这个月里我只是小苗之夫阿乱之父。”
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全部气力,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干涩,“一个月后还你们一个完整的顾萧吟。这段时间,梅花弄上下还需劳烦师叔伯们照应。”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便踉跄离去,消失在夜幕中。
世人皆知,梅花弄顾氏,虽然上上下下都姓顾,但大多皆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绝大部分不是弃婴就是流浪儿,从小被带到梅花弄,并以顾为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