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1 / 2)

李肃都还不曾回味完这一道隔了十年期盼的声音。

‘轰隆’一声巨响霎时间在四周炸开,碎石的粉末随着扬起的瞬间被风轻轻一送,弥漫了半空,浓烈的呛鼻的烟味四散而起,冲天的火光登时将周围足有七八尺长的距离照的一片明亮。

火光转瞬即逝,长笙一张脸惨白又木然的看着李肃,好似这一刹那根本没有回过神来。

“商羽!”

魏淑尤爆喝出声的瞬间,李肃这厢已经动了!

大批黑衣人马从四面八方一齐涌进,魏淑尤距离长笙太远,根本顾及不到,冷器交响的声音刹那间撕裂了刚刚已经沉寂了的长街,像是只恶兽咆哮轰鸣之后留下的一道凄厉呐喊。

夜莺早已被震得从枝头惊散而逃,街头上家家紧闭门窗,此时饶是一只过街的老鼠都不敢轻易出了洞子好奇张望。

长笙腰上忽然一紧,脚尖离地的瞬间,‘碰’的一闷声,刚刚站过的平地之上,瞬间被炸出一个足有五寸深的长坑。

来人居然用了炸-药对付他们,想必是今夜不肯让他们活着回去了。

耳边夜风呼啸而过,长笙一张脸由于惯性一把栽进李肃的肩窝,后者一手将他揽的死紧,另一只手紧握剑柄,厉啸而响,剑锋出鞘的瞬间,身边已有不惧死的黑衣人横倒在地。

温热的呼吸将他额前喷薄的有些微痒,长笙回过神来的时候,李肃已经揽着他退到了刚才十步以外的距离。

谁都没有开口再说过一句话。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火光再一次闪过无尽的黑暗,将李肃一双眼眸照应的婆娑浴血。

眼看着周围齐齐涌进的黑衣人越来越多,长笙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搂着他的李肃推了一把,于冷夜之下凝望着他,寒声大喝:“一起杀!”

话音刚落,夜空中的乌云突然一阵巨大的闷响,刹那间,大雨瓢泼而下,哗啦啦像是翻江倒海一般就将在场之众人自上而下浇了个彻底。

黑夜之下根本看不清对方有多少数量,可听那凌乱的马蹄声也知道对方至少在五十人以上,这样谨慎小心又不失胆大的人数,敢在这东汉的京都大街上明目张胆的刺杀,除了那位一心想要处死魏淑尤的人,还能有谁?!

长笙手中的匕首已经不足以让他杀个尽兴,身后的李肃身影翻飞动作快如闪电,饶是知道身后的人此刻根本不需要他保护,却还时不时下意识频频替长笙拦下一击又一击。

魏淑尤几次朝长笙这方扑来的时候,都被黑衣人拖着挪不动脚步,那帮刺客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冲着他而来,且抱着必死的决心。

男人一双眼眸鲜红如血,眼里浓烈的杀意和怒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全部涌出将这四周百骇震得灰飞烟灭,他手中长戟像是把收割麦穗的机器,每击欲落,便有几颗圆滚滚的脑袋滚落在地。

银色的闪电撕裂了夜幕,入目可及的脚下横尸一片。

长笙刚刚得以喘息之余便要前去寻找魏淑尤,却被李肃一把按住肩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去。”

话音一落,身影瞬间就消失不见。

雨越来越大,将这满地的鲜血浇灌的七零八碎,宫门口的长明灯在此时无尽的黑暗尽头看起来像是召唤阴兵的镇魂灯,可怖异常,人影绰绰晃得这方小小天地一片破落,长笙紧握着匕首,深吸了口气,拔腿就冲向那看不见的暗里。

黑衣人一批一批的接连倒下,耳边满是杂乱而起的冷意,不知过了过了多久,黑暗的深处豁然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一人驾马冲了进来,李肃摸着黑一把稳稳抓住了长笙的手腕,对马上之人大喝道:“先带他走!”

梁骁原本是来救李肃的,却不想突然多出个不认识的人来,从马上跃下的时候,腰间的大刀一开一合,瞬间就将持剑而来的黑衣人捅了个对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梁骁大声道:“你好端端的怎么跑到这来了?这是怎么了!”

李肃看也不看他,手下紧握着的是长笙纤细的手腕,感受到了那丝刻意的疏离和抗拒,李肃心上一时间有些悲凉。

什么时候,他和长笙之间也终于成了这样。

十年了,虽然他知道他们可能再也回不到小时候那般的亲密无间,可至少,哪怕长笙骂他打他恨他,也好过现在这样的冷淡。

果然,大雨之下,长笙寒着声开口:“你放开我!”

李肃沉着一张脸却不说话,长笙一把甩开腕上那只冰凉中透着一丝暖意的手,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冬日,少年就是这样牵着他一步一步从地宫的火海穿越冰窟,漫漫二十多日的生死相依,无异于在多年之后成了他心中最深的一根刺,将他扎的鲜血淋漓。

“活下去,长笙!”

十年前李肃的最后一句话是他辗转多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长笙仿佛又感受到了来自北陆那又响又烈的风,咆哮似的在他耳边怒吼。

满地鲜血流成了河,一路从北都城的王帐蔓延到古尔沁的河畔,这期间夹杂了太多他熟悉的身影,他们纷纷倒在地上,人人睁着一双呆滞灰败的双眼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仿佛齐刷刷的对他在说:“长笙,他是西汉的人!”

他是西汉人!

握着匕首的手突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长笙红着一双眼,脸上满是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忽然抬眼深深的望着眼前这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耳边轰鸣的声音将他扰的根本无暇去多想,下一秒,他似是魔怔了一样,忽然举起持刀的右臂,隔着这茫茫的雨夜,‘噗’的一声刺进了李肃的胸膛!

周围几人都愣住了,梁骁正要上前,却被魏淑尤一戟挡在身前制止住了。

李肃却是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一丝晃动,也不去看胸口上那大片的鲜红,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矮了他大半头的长笙。

他忽而伸手,小心又谨慎的用指尖去触碰长笙的面颊,缓缓低笑开来,轻声道:“长笙啊......你果然没有忘记恨我。”

话音一落,耳边寒意徒然一闪,又一轮箭雨漫天激射而来,没等长笙缓过神来,整个人就被魏淑尤一把拽了过去,李肃手下登时落了个空,那一刻,他仿佛整个人都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的看着那黑色的箭直直逼近自己的眉心。

‘咣’的一声,梁骁用刀替他挡了回去,他想要问的话太多,可此刻杂乱一片,根本不是时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场之人均是精疲力尽之时,长街尽头忽然亮起一丝暖色的长灯。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响起,那灯也渐渐逼近,所有刚才还在奋起杀人的刺客瞬间就被大队人马的禁军围了起来.

如此漫天的大雨仿佛都无法洗去魏淑尤长戟之上的鲜血,年轻的王爷微微喘息着望着那为首之人,声音低沉的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

“刘将军终于肯来救淑尤了!”

刘伯烈一扯手中的马缰翻身下马,他年近半百的灰白头发被雨水打湿在脸颊,身上黑色披风软塌塌的贴在冰冷的铠甲之上,年老的将军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众禁军齐齐上前就将准备逃脱的一帮刺客按倒在地。

“下官负责守卫汴京及王庭的安危,今夜宫宴人多,大部分禁军都被分到了宫里,一时无暇顾及外面,让武烈王受惊了。”他说的不疾不徐,带着一丝苍老的脸上不见波动。

魏淑尤冷笑,“原来如此,淑尤还以为是禁军巡防营刻意听不见宫外这么大的响动。”

刘伯烈:“王爷可有受伤?”

魏淑尤:“托将军的福,淑尤一向彪悍,轻易不会受伤。”

刘伯烈点头,沉声道:“那就好。”他垂在半空的那只手猛地一挥,朝下面的禁军说道:“所有刺客全部押入天牢候审,敢在巡防营的地盘上刺杀皇室要臣,任何信息都不要放过!”

雨还在拼了命的下着,长笙有些呆滞的站立在魏淑尤身侧,他听不清旁边的人在说些什么,只感受到那道如炬般的目光一直缠绕在他身上,他一抬头,就跟李肃的神色撞了个满怀。

“没想到西汉的使臣也在此处,让二位受惊了。”刘伯烈不软不硬的开口,眼睛扫过李肃胸前还在渗血的伤口,却似是没看到一般。

梁骁拱手客气道:“多亏将军赶来及时,否则这么多刺客,我们一帮人倒是不好对付了。”

刘伯烈:“今夜之事让使臣受惊了,回去之后我王一定查明原因,给二位一个交代......不知二位现下下榻何处,下官先让禁军送二位回去?”

梁骁正要开口,却听李肃抢先道:“刚才武烈王邀请我二人前去他府上同住,就不劳烦将军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刘伯烈干笑两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下官让巡防营的人送几位先回王府,万一这路上再出了什么岔子,怕是不好。”

李肃看向魏淑尤,后者微微眯起眼睛回望,好半晌,才牵起一丝笑意,说道:“既然如此,有劳了。”

·

西汉的使臣在前来东汉的当晚就住进了武烈王府上,这消息传入朝堂的时候,少不了被人嚼了舌头根子。

魏淑尤第二日上朝的时候,东汉帝十分关怀般的对昨夜之事慰问了几句,都被魏淑尤不软不硬的接住了,前者一身黑色绣金龙袍端坐在大殿的最高处,一双鹰眼看起来精光十足,脚下烫金边的祥云纹龙靴踩在玉阶上时不时轻晃两下,都被魏淑尤用余光将他这番动作尽收眼底。

他知道,这是这位皇帝未干完一件要紧事之后的焦虑。

至于那件未干完的要紧事,东汉帝清楚,他也清楚。

“既是西沙流亡的余孽,这事儿就交给兵部处理,一定要给武烈王一个交代。”刘斐淡淡的开口,面上隐现着对魏淑尤的关怀,眼底深不可见的不甘一闪而逝,像是不曾有过。

兵书尚书上前一步俯首应下,魏淑尤接着道:“臣多谢陛下,只是有一事臣不甚明了,还请敢问尚书大人。”

兵部尚书曾乔平日里就是个软柿子,此时被魏淑尤点名道姓的挑出来,藏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一抖,赶忙道:“王爷请讲。”

魏淑尤面无表情的朗朗道:“既然昨夜前来刺杀本王的是西沙余孽,这样一批大数量的刺客涌进汴京,巡防营的禁军都不得而知,本王实在是担心京城的防卫,他们是如何在天子脚下看守的国门?还是说,这帮人是通过别的途径绕过了看守进来的?......再者,这些人手中还携带一部分炸-药,据本王这两年在三幹河一带驻守的判断,这等具有高强度杀伤力的东西还未曾流传到西沙一带,他们是从何得来?......这些,曾大人可都问清楚了吗?”

曾乔一愣,斜着眼用余光瞟了一下上首的东汉帝,动作虽快,却正巧被魏淑尤抓个正着,他心里冷哼一声,就听曾乔支支吾吾的道:“这......这个......”

魏淑尤接着道:“看来曾大人是没有审问清楚了?那是如何判断刺杀本王的刺客就是西沙的余孽?”

曾乔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说道:“这个,下官也是吩咐下面的人进行了连夜的审问,这帮人一开始自是什么都不愿意说的,后来用了刑才交代出来......”

魏淑尤轻笑了一声,问道:“是如何交代的?曾大人可否告知一下本王?”

曾乔道:“那帮人就说......就说......”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魏淑尤,随即一咬牙,狠心道:“说是王爷坑杀他们俘虏降军六万余人,人神共愤,天道不容,所以......所以来替天行道......”

魏淑尤当即大笑出声,问道:“仅凭此一句话曾大人就断定这些刺客是西沙余孽?”

曾乔深吸了口气,垂着的脑袋轻轻点了一下,而后觉得有些不对,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赶紧解释道:“王爷当初斩杀乱民自是为我东汉江山着想,是这些奸贼不知悔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和反抗,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给王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魏淑尤轻笑了两声,心道:说话跟放屁一样。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明知道这些刺客是什么人,曾乔也知道,可是谁敢捅破这道窗户纸来指责那个真正的凶手?

朝东汉帝深深一拜,魏淑尤说道:“既是西沙的余孽,还望陛下能下令尽快处置,以免生出什么变故......另外,刘伯烈将军即为巡防营首领,却使得这么多刺客同时涌进汴京城,若是再不加紧防卫,堂堂天子脚下的卫兵,这般疏忽,臣更担心的是宫内的安危和陛下的安危。”

东汉帝瞥了刘伯烈一眼,后者朝前跨了一步,忽而一甩衣袍跪了下去,沉声道:“巡防营如此疏忽是臣的责任,使得武烈王受这么大的惊吓,臣罪责难逃,还请陛下下令赐臣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东汉帝说道:“刘将军身为皇城守卫统领却疏忽职守,理当重罚,不过念在你昨夜对武烈王相救及时,未能酿成大祸,便罚去半年俸禄,手中禁军暂时由冯将军掌管,这两个月,你就不要出门了。”

刘伯烈赶忙谢恩,魏淑尤忍不住冷笑,罚去俸禄暂交兵权闭门思过,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惩罚,两个月之后,刘伯烈依旧如从前一样,没事儿人似的出来继续当差。

魏淑尤跟着谢了恩,就见皇帝伸手按了按眉心,似是分外疲乏,身边的常侍十分有眼色的吩咐众人退朝,魏淑尤前脚刚出了紫金宫,就见梁骁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有些不耐烦的来回走动着,他正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却被一旁的官员拉过去说了几句话,再回头的时候,梁骁已经不见了踪影。

魏淑尤悻悻的回了府,一见着正在院子里遛鸟的老黄,便问道:“商羽呢?”

老黄手里的那只翠鹦鹉是个贱坯子,典型的欺软怕硬,平日里仗着老黄,没少明目张胆的骂过人,甚至连魏淑尤都不放在眼里,一听他问话,老黄都不及开口,那贱鸟就脆生生的说道:“商羽凉了,商羽凉了。”

魏淑尤忙呼起巴掌作势就要抽它,那贱鸟一看苗头不对,赶忙转了风头,叫道:“王爷万福,妻妾成群。”

魏淑尤笑骂道:“再多嘴一会儿把你拽了毛炖汤喝!”

老黄看都不看魏淑尤一眼,带着鸟一起在旁边打太极,说道:“那个小驴蛋今天一早上都没出来过......哎,我问你,昨晚你带回来的那两个是什么人,我看今天一大早的,那个黑脸的汉子急匆匆的就出门了,另外那个俊俏的,从昨天半夜到你上朝之前,一直在那商羽门口转悠着,他们俩人难不成认识?”

魏淑尤一愣,想着自己倒是把这两人给忘了,刚才看见梁骁的时候都没想起来他俩现在住在自己的府上,捏了捏鼻子,魏淑尤说:“我去看看商羽。”

他前脚没走利索,那贱鸟就在后面继续喊道:“商羽凉了,商羽凉了。”

管家仲伯端了一碗热汤正准备送往长笙的房里,魏淑尤见着了拦了下来,说道:“我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