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上树梢,山林道间雾气氤氲。
江阳城外山林道边,流民们挤在一间庙宇里歇息。
这庙宇陈年古旧,四面墙壁破洞不下十余处,屋顶瓦片不全,从某个角度还能看到天上挂着被咬了一口的月亮。破庙中间有一大块的空地,也不知谁点的篝火,把大家的影子都投射到斑驳墙壁上,暖暖的火光映在脸上,可众人眼里却没有丝毫的光亮。
他们逃难而来,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而这份难得的安宁却被一阵吵杂声打破了。
“不是说了以后找到什么东西都要拿上来孝敬的吗?”
瘦弱的男孩护着胸口的吃食被一个健壮的男人打倒在地。
男孩看起来不到八岁,瘦骨嶙峋,尽管如此,打他的人没有丝毫手下留情地将男孩被打滚来滚去。男孩只蜷缩着身子,没有吭出一声。
男人啐了一口,拿着从男孩那里抢来的半块甜菜根,有些不屑地说:“今天让你长长教训,下次有你好看的!”说罢,他大约心里有气,脾气上来又踹了男孩几脚,男孩被他一脚踢到了墙角,那之后再也没有动过。
旁边的人见男人打孩子,别说帮了,连劝的都没有一个,大多冷眼以对。等动静消了,又都去做自己的事,或睡觉、或发呆,无人管顾这小男孩。
对于这种现象,合欢见得太多了。
生前,她爹曾经跟她说过,世间想要太平盛世,必先确保百姓吃饱穿暖,若连温饱都难以保证,为了生存,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穷困潦倒之际,打家劫舍、杀人掳掠,甚至易子而食,析骸而爨。
合欢定了定神,不让自己多想,可她灵魂寄居的这个少年却还是动了。
她急得直皱眉。
又来了。
少年体形消瘦,衣衫脏乱,头上还裹着戴孝的麻布,若论五官长得还算周正,可唯独脸色一块硕大的红色胎记毁了一切,只看一眼就觉得面目可憎。原本,他裹紧了怀里的饼躲在一处角落,想挨饿睡一觉的,可这时又被身后的动静吵醒。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背,看他没有反应才将男孩整个翻了过来。
这小男孩面黄肌瘦,素衣破烂掩不住躯体,他的手臂上、腿上全是陈年旧伤,脸上青紫交加,加上红色的血迹,混在了一起,惨不忍睹。
少年叹了口气,伸手到怀中摸着什么。
合欢急道:“丑八怪,你要干什么?这饼能不能让你撑到江阳还不一定呢,自己都饿着肚子,还有闲情逸致管别人吗?”
少年拿饼的手顿了一下,终还是将那块被捂得热乎乎的软饼拿了出来。
合欢翻了个白眼:“随你吧,等你饿死了,正好下来陪我,这样我也不算孤独了。”嘴上说着刻薄的话,可目光还是关注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少年手里摸着饼,撕了一小口喂到那男孩嘴巴边上。已经藏得快馊了的软饼在饿的人眼中却是美味珍馐。
男孩循着香味儿恍惚间醒了。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少年,还有那块骇人的大胎记,只觉得眼前之人是魑魅魍魉,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害怕。
少年摸了摸脸,往后缩了缩,还是把饼块递了上去。饥饿驱使着男孩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拿着饼碎屑立马吃了,再看少年手上的软饼也抢了过来直接塞到了嘴里,哪怕根本咽不下去也使劲儿嚼着,生怕少年再将饼子抢回去。
吃完了饼,男孩有了力气,也没说个谢,甚至再没看少年一眼,立马跑得远远的,一会儿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少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手,还有男孩抢夺饼的时候被抓破的大拇指,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说什么来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竟然还想给他吃饼,真是冥顽不灵!”
“我,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帮他。”少年神色一暗,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软糯,明明就是个少女的声音。
合欢听了却只是想笑。她嚣张一世,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死后灵魂不散非要附身到这么又丑又心善的软柿子身上。
这件事儿要说回半个月前。
那晚,她吃了盏桂花凉粉就觉得腹部绞痛难忍,等她摔下贵妃榻想要喊人,已然口中一甜、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再睁开眼,合欢便看到个男人把一娇弱少女扛摔在了榻上,要做不可描述的事情。
她从小在宫闱长大,这等长针眼的事儿看过不下多少回了,自然心平气和、波澜不惊。甚至于,当时合欢看这两人心里第一个想法竟是,这么丑的少女,男人竟然还下得了口,看来口味挺重的。
可眼看那少女羞愤欲死,似乎是想咬舌自尽,合欢忍不住出声道:“你就不能反抗一下?任由着他欺负你,太没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