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刚破晓,温灵雨就再也睡不安枕了。她早早起来,独自洗漱好,也不等望心,就换好了衣裳。
她带着黄纸,走出房门的那刻,恰看见廊庑上的绢灯。
纸灯因晨风摇晃,程夙飞扬的字迹时隐时现,温灵雨微叹一口气,伸手解下了绢灯。
或许,今日一过,她和程夙短暂的交情就会终结。到时候再留着这绢灯,也尴尬,只不过可惜了这么好的诗句寓意。温灵雨如此想着,移走了灯中的烛台座儿,又卸了绢灯的木撑骨,将灯折叠好,收起。
都安妥后,她径直去了程府。
程府的高大门楣一如既往地紧闭,温灵雨连叩了几声,那熟悉的老管事才出现。
“又是姑娘?”老管事露出一个头,声音沙哑。
“冒昧了,程大人今日可在府上?”
“在。”老管事回应,却并没有大敞正门的意愿,“你且候着,我去通传一声。”
温灵雨不着急,她疚着心来程府,自是什么都可以等。
又过了半柱□□夫,老管事才蹒跚地走回正门,他默默为温灵雨拆了所有门闩。
“随我来。”
与上次来程府不同,这次温灵雨没有穿过重重院落,只是绕过影壁,再过了垂花门,便在庭院中见到了程夙。
庭院中植着松柏,这时节恰是绿意葱葱,倒显得宅内饶有生机。
程夙直挺立在苍柏下,单手握着书卷,正低声诵读。
“少爷,温姑娘来了。”
程夙这才从书卷的世界里回过神,他抬眉看向温灵雨,笑意温润,“灵雨姑娘?”
温灵雨看了一眼老管事,再看向程夙,“是,我有件事想与程大人商量。”
程夙领悟,他摆摆手,吩咐老管事,“老伯,泡壶热茶拎到这儿来。”
末了,他又彬彬有礼地对温灵雨道,“怠慢了。稍后再喝点热茶。”
温灵雨忐忑起来,再过一会儿,等程夙知晓了她的来意,恐怕是一口茶也不想请她喝了。
待老伯走后,庭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温灵雨才道:“那日你执定亲黄纸来府上,我便有一个疑问,只是当时未说。”
“哦?是何疑问?”程夙已经将手里的书卷搁在了石制的棋枰上,认真看着温灵雨。
温灵雨将手上攥着的黄纸递到了程夙面前。
程夙疑惑地接过,看清那陈旧金粉笺上的内容后,果然一愣,“这也是一张定亲黄纸?”
“是,几日前,我在家父的书房中发现。只是这上面,家父的印章被涂掉了,也不曾还给程府。所以我想,这当中怕是有些蹊跷。”
程夙握着黄纸,陷入沉思,“为何会有不同的两张?”
他忽觉自己手上那张来历蹊跷,他本来翻遍了程徵的遗物都未找到,偏隔了许多天,才又在书隔里找到了。
温灵雨暗吸了一口气,稳道:“实不相瞒,家父生前都未曾向我提及与程家婚约。”
程夙陷入深思,他也坦诚答道,“我记得你,也是因为少时在家父手上见过你的姓名八字,当时却没有注意,那定亲黄纸上是否有印章。或许,那时家父还未去提亲。”
温灵雨见程夙也持了怀疑,顺势道:“既如此,不如这婚约作罢。”
程夙凝眸望着温灵雨,片刻后忽然笑出,“你不是来论疑的,你是来退婚的。是陛下的意思么?他让你来退婚的?”
温灵雨想到自己主动承诺了虞珣,不会透露他一个字儿,以换来郭太医为温景桑长期诊治的机会,她定定摇了摇头,“不是。是我自己的意思。此事蹊跷,或许程大人与家父并不曾订立此约。”
程夙又一思忖,“只是因为黄纸的纰漏么?只是因为两张黄纸有出入,你就来与我退婚?”
啪擦一声,瓷片碎了一地的声音惊了温灵雨一跳。
她看见老管事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庭院里,老人伛偻的身边,茶瓷壶碎在了地上,滚烫的热水卷着茶叶漫了一地。
“老先生——”温灵雨见这老管事满脸的皱纹不停抽动,不禁担忧起来。
“你——”老管事胡须颤颤,瘦削的身子不住颤抖,他愤怒地指着温灵雨,声音发抖,“你这个毛丫头!我程家何以没落至此,连小丫头都敢欺负到少爷头上?老爷啊,老爷!你睁睁眼,你不幸走后——哦咳咳咳——咳咳——”
老管事年事已高,喊了几句后就喘成了一团。
程夙上前扶住老管事,帮他顺了气。
温灵雨未曾想事情会闹到这地步。
可是,就算没有虞珣,她也迟早会想办法退了这个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