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静养下,温灵雨的风寒才好了许多。
这日一早,她觉得神清气爽,才开始着手处理几天前搁置下来的事情。这第一件事,就和那天有意将她从温府支走的两个牙人有关。
温府的账房设在了主宅之外,这方院子也明亮宽敞,内设独立的房屋十余间。其中大部分都用作住房,养着十来个牙人和一位账房先生。
温灵雨以阅账为由,却是径直来见了当日的那两个收租牙人。
牙人住的房间陈设简陋,只有两榻一桌两椅。两个牙人正在房内歇着,见掌家人来了,纷纷起身行了礼问了好。
“掌家人可是有什么事儿?”其中那个一贯喜好答话的牙人问着。
“似乎再过一月,你们和温家的雇约就到期了。可还想续约?”
牙人点头哈腰,“那是自然的。我们兄弟俩给温家跑腿三四年了,都习惯这差事了。”
温灵雨听罢,将袖中藏着的两张麻纸轻拍在桌案上,她盯着麻纸上的两人名字,念道:“陈大,陈二。我把你们的雇约改了改,月银涨了三两。”
听闻月俸上涨,陈大陈二两兄弟自然开心,都想着去桌案上拿这新雇约,好做个确认。
然而,温灵雨又挥手捡回了两张雇约麻纸,重新握在手里,“我问你们,那日拒缴租金的屠户,是谁授意你们怠慢收租的?”
“小的认真给温府办事,哪敢怠慢?”
“还不老实。”温灵雨作势欲撕那麻纸。
眼见着多出来的三两银子要没,温家的差事也要没,爱说话的陈大连忙摆手,“撕不得,撕不得,我说。”
温灵雨松了手劲儿,斜眉看向陈大。
“是温赵氏,她好像一早知道屠户家的老婆生了病,家里缺钱,便叫我们怠慢着收租。”
“那么那日你俩来寻我处理此事,也是温赵氏的意思?”温灵雨清楚,这两兄弟必是收了温赵氏的好处。
温灵雨也了解温赵氏的秉性,她这个姨娘铢施两较、不拔一毛。她相信,自己给这两兄弟的好处,一定远多于温赵氏给的好处。
“是。温赵氏那天一早找我们,让我们只管将屠户拒缴租金的事儿说给你。”陈大想,反正温赵氏也才给他一两银子的好处,他没必要给温赵氏瞒着,索性和盘托出,赚了每月多的三两银子才好。
温灵雨点点头,陷入思忖。
陈大趁势问:“那这月俸还涨吗?”
温灵雨将麻纸叠好,揣入怀中,“离旧约到期尚有一月,这段时日里,我会有用得到你们的时候。若是你们事情办得好,涨三银都算少。”
陈大陈二各笑意满面,纷纷拱手谢过温灵雨。
温灵雨默默离开账房,却依旧沉着一颗心。她想,靠金钱才能收买的人心,能有几分可信。不过,她也不期待陈大陈二两人的忠心,只要能暂时为她所用,达到她的目的,就够。
午后,温灵雨枕在榻上,想和衣小憩一会儿。
大约是身子乏力,她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得昏沉。眼前是一片白光,恍惚间窗外好似飘起了连绵细雨。
窗子半敞着,淅沥的雨滴潲进房间,落在地上的声音有点吵。
温灵雨倦倦的,她唤了两声望心,却没人答话。末了,她只有自己起身,将几扇木窗都合了严实。
透过窗子,温灵雨忽瞧见,庭院里,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手上撑了一柄油伞。温灵雨望着那远山纹檀衣的高大背影,眼中一阵温热,她立刻绕出正房,朝庭院走去。
男人似是听到了正房这边传来的响动,他只是侧了侧耳,并未转身。
“别丢下我——”温灵雨喃喃念着,细雨笼着她瑟瑟发抖的身躯,沾湿满裳。
男人只将手上的油伞轻轻搁在地上,伞骨瞬间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土。天上忽地一声闷雷,他已是大步跨出了垂花门。
温灵雨拾起油伞,她静默地望着伞柄上的白玉青绦坠子,她哽咽地念:“别走——”
几滴豆大的雨落在手心,冲掉了玉佩上被泥土掩盖的地方,突显出“绫”字,触目惊心。
……
眼角有了一丝黏腻,温灵雨自梦中啜泣出声音。
“主子?”望心在榻边俯身。
温灵雨猛地睁开眼睛,这才从白日梦里清醒过来。
“主子可是做梦魇着了?”望心关切地问。
“嗯。”温灵雨直起身子,她接过望心手中的茶碗,漱了漱口,又吐了出来。梦中那远山纹檀衣的背影,还印在脑海中,温灵雨暗自喟叹。
望心不知温灵雨的心事,“一柱香前,程夙大人来了府上,此刻人就在正堂呢。”
温灵雨听闻,立刻靸履披衣,问:“他来了,怎么才告知我?”
“程大人听闻主子在午休,便叮嘱我不要打扰。”望心解释着,她暗暗打量着自家主子的反应。
温灵雨未作回应,移步正堂,步履之快,带起了轻盈的裙裾。
正堂中的男子巍峨而立,脊背挺直,正出神望着墙上高悬的一幅草书字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程夙缓缓转身,高贵的面上笑意微露,“灵雨姑娘。”
“程大人,”温灵雨回问望心,“可上过茶?”
程夙先笑道,“已尝了三遍府上的君山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