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车驾出了泥沼,两边的人马便并成一路,继续往山中又行了二三里,终是分道扬镳。
当然,这只是一件小事,沈从景并未放在心上。
他冒着风雨赶到别院的时候,缱缱正同庄头说起别院新砌的西墙:“……委实太偷工减料了,竟把这墙砌得又薄又矮,不若在墙下种上几排树,好歹能挡一挡。”
那庄头姓詹名兆,五十来岁,也是做祖父的人了,精神矍铄。他原本在沈家最大的铺子成丰记米粮行做掌柜,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二夫人,拆卖庄子的时候竟被打发到这山里头来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缱缱立马在心里把詹老头划入能相交的一类人当中了。
虽然这个新晋盟友似乎并不大能理解大姑娘种树的真实意图,但不妨碍他良好的执行。他问清缱缱的喜好,便带着人去寻找合适的树材了——不要杏树,要其它成材的花果木,最好今冬种下,明春就能开花的。
碧鸦却忍不住怀疑缱缱十万火急的把老詹叫来,商量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其实是为了逃避吃药。夫人生大姑娘的时候十分艰难,连带着姑娘的身子也比寻常人弱些,打从会吃饭便吃药倒是一点儿也没错。虽说后来大一些,慢慢就好了,但是养出了怕吃药的毛病,却是改也改不了的。
缱缱自认为种树乃是一等一的大事,跟喝不喝药一文钱关系都没有。再说上辈子她什么苦没吃过,何惧一碗药?何况这陈先生弄出来的药,不知怎的竟比别人强些,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于是在碧鸦炯炯有神的注视下,缱缱端过药碗,正当她准备勇敢的一口干掉时,忽然听见有人隔着窗户道:“如何又不肯吃药了?爹爹带元娘去买蜜饯可好?”
那声音有如闷雷在耳边炸响,直撞到她心里去了。
是爹爹。竟然还是对待七岁孩童的口吻。
仿若就在昨天,六七岁的小闺女,骑在父亲脖子上闹别扭,英挺的父亲会掰着手指头替她数:“今儿元娘乖乖喝了药,爹爹就和元娘玩举高高,玩骑大马,咱们上街买蜜饯,买糖葫芦,还让阿娘给做最好吃的梅花糕!”
可是后来母亲不在了,那样的父亲也回不来了。
缱缱惶惶然起身,将那药汤泼了一地也浑然未觉。
这时从门口转进来一个人,鹤氅纶巾,面容清癯,只那疏朗的眉目与麟哥儿如出一辙。
她喃喃叫了一声“爹爹”,不知不觉竟落下泪来。
缱缱本来就是巴掌大小的脸,因为病了一场,倒显得越发尖细了,如今粉泪盈盈,更衬得一双杏眼又大又亮。
“怎么哭了?”
沈从景伸手,想摸摸她的额发,却叫她侧头避开了。她早不是七岁的孩子了。
缱缱使劲吸了吸鼻子,“父亲怎么来了?”
“你身边的妈妈遣人来报信,说……”沈从景忽然皱眉道:“倒是元娘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家里不好么?”
缱缱只得含糊的说:“家里闷得慌……”
沈从景沉默了。
缱缱看向他,却见他盯着镂花窗上喜鹊登梅的图案出神,好一会儿才听他说:“是了。你阿娘也喜欢冬日里来这别院住上几天,她说山脚下那条村子的梅花开得最好,像极了一片雪海……你记不记得,她会用梅花做甜糕?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父亲,是因为爱着母亲才爱着她的罢?缱缱忍无可忍的打断他:“可是阿娘已经不在了!”
“不是的,元娘。”沈从景有些手足无措,“不是的……”
说起亲娘,缱缱又忍不住涕下涟涟。那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受她以身体发肤,爹爹忘不了她,自己又何尝能忘?